:“你昨天晚上幹啥去啦?”以為她夜不歸宿。
跑完步,她上香禮佛、熬奶茶、擦地、把煮過的羊肉再煮一下。我爸醒來,她給他沏紅茶、衝燕麥炒麵,回答我爸玄妙的提問:
“謝大腳到底是不是趙本山的小姨子?”
“海拉爾叔叔得的是什麼病?”
“立春沒有?”
阿斯汗醒來,提出更多的問題,關於洗澡、書包、鞋帶兒等等。我媽應對這一切,用官員的話叫“從容應對”。自茲時起,到夜深關閉電視機,她為每一個人服務,從中總結規律,逐步完美。而她本人神采奕奕,像戰場上的女兵一樣諦聽召喚。
但人老了,動作有些慢,手指也笨,她以勤補拙。我女兒鮑爾金娜有一條海盜式帶亮釘的腰帶,斷折扔掉。按說扔應扔在垃圾桶裡,她扔在窗臺上。第二天,被奶奶用鹿皮縫好。
“喲!”女兒打量針腳,說,“奶奶,你應該考北京服裝學院。”此院是鮑爾金娜就讀之地。
就這樣,我媽做完計劃內的雜役,再尋覓計劃外的事務完成之。當我媳婦把帶觀世音菩薩墜的金項鍊如勳章般給她戴上,作本命年禮物時,我媽歡喜不安。受人一粥一飯她且不安,況金銀乎?
我媽像螞蟻一樣辛苦七十多年而沒養成蟻王的習性,還在忙。別人坐著看電視的時候,她站著;別人吃飯,她還站著。喚她坐是坐不下來的,人站著總能幫上別人一點忙。好像沒人管自己的母親叫螞蟻,一般都謳歌為大山呀、江河什麼的。我媽如蟻,沒時間抬頭看天,只在忙。
正月初六,我們從內蒙返回瀋陽,走之前自語要到車站買瓶水。這時我媽不見蹤影,同時我姐夫的鞋也不見了。
“姥姥把你鞋穿走了。”阿斯汗對他爸說。
“不可能。你爸一米八,姥姥能穿他鞋嗎?”我媳婦對阿斯汗說。
我姐夫開啟門,說:“你姥姥上來了。”
我媽穿一雙大皮鞋上樓,手捧礦泉水。她怕我們買,連忙下樓了。為兒女的小事兒,我媽迅捷得連鞋都來不及換。如果我媽是一隻鳥,一定從窗戶飛出飛入無數次,把所有好東西拿回來給自己的兒女,不管飛多遠。
春節前,牧區的哥哥朝克巴特爾、姐姐阿拉它塔娜和妹妹哈薩塔娜每人肩上扛著羊,給我媽過本命年。他們請嬸子上坐,獻上禮物(不是羊,是緞子被面、紅糖、毛衣和鈔票),跪拜。阿拉它塔娜雙手撫胸,唱一曲古老的民歌,其他人額頭伏地。
“如果大雁還在的話
小雁才感到幸福
如果父母還在的話
兒女才感到幸福……”
這首歌很長,迴環往復。跪地行禮的人都五十多歲了,滿面風霜。我媽扭過臉,淚水難禁。他們是我大伯的兒女,每個人自小都得到過嬸子的撫育。我媽像一隻在林中結網的蜘蛛,把四面八方的親戚串聯到一起,共同吸吮網上的露水。
我媽對我說:“其實我最喜歡的事兒是看小說,就是沒時間。”
時間,成了一個七十歲老太太的稀缺之物,以至於不怎麼吃飯、不怎麼睡覺,她把自己的心分成很多份給了別人,私享的一念是讀書。我給她寄過一些雜誌,她望而欣慕,夜深之後慢讀,指沾唾沫掀書頁。她說這聲音好聽。
家是碗,母親是碗裡的清水。人們只看到碗,看不見裡邊的清水。
雪裡的火
鮑爾吉?原野
我上小學就趕上文革,學校沒課上,和家屬院的孩子一起閒逛。我和一個外號叫大果子的關係好,他長我五、六歲,是中學生。大果子懷抱一般人連想都不敢想的理想——當海員或地質隊員,併為此準備。夜晚,他慢慢伸出大拇指,眯一隻眼測量星辰離他眼睛的距離,“三光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