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個紅色的包袱皮裹著她的幾件衣裳朝王成家去了。我們一致要送送她,她執意不肯,她說她認得那條路。夜晚的秋色令人迷惘,我看不見傻娥臉上真實的表情,只聽得見她的呼吸聲和容納了她呼吸聲的蒼茫夜色。我們目送著她遠去,她的身影消失在遙遠的視線中。
第二天早飯一過,姥姥就帶著我回家了。我們依然走來時的路線,我依然看到了來時見到的那些陳舊的景緻。被收割了的麥地上有雞覓食的影子,太陽像車輪一樣滾滾向前,依然有熟人在同姥姥打招呼,我們的腳印一行行地被拋在身後。
回家之後我常常想起傻娥,想念那個後菜園中秋日的草垛,我真想去看看她。不久冬天就來了,冬天來了雪也就來了,一場又一場的雪花把我們搞得暈天暈地的。一個落雪的傍晚,姥姥從鄰居家串門回來,興奮地告訴我說,傻娥肚子裡有東西了,傻娥自從去了王成家後再也沒有犯過病。姥姥計算了下日子說,明年的秋天就可以帶著我去給傻娥下奶去了。
這麼說,傻娥果真受孕於秋天的金色的草垛,而又要分娩於此了,想到這點我覺得無限神秘。如今,她的孩子已經長大了,是個男孩。她的身體格外健壯,能夠吃苦。那年我去看她的時候她正在給酸菜缸注水,她見了我之後現出極其困惑陌生的表情,她彷彿在費力地回憶什麼,但她終究沒能回憶起來,她似乎已經忘記了那個消逝的秋天和那個金色的草垛。她能夠徹底地遺忘什麼簡直太幸福了,我祝她長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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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圓百里
當灰色莊園的房屋成為一幅結實的剪影貼在一個黑色的背景之上的時候,我的童年又被放逐到另一片土地上。這時候我已經開始上小學,我已經在夏天紫色的氣息中學會了一串阿拉伯數字和為數不多的一些漢字。我的姥爺、姥姥、小姨、二姨這些活生生的人物已經被另一批充沛地活躍在我周圍的人物所替代。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場景的更換,我頭腦中所感知的事物也就越來越豐富,越來越原始,我不需要藉助任何房屋的影子就可以從容地再一次把筆插入另一片生活的舊地——一個方圓百里的古樸寧靜得猶如一隻褐色棗木匣子的小鎮。我曾經像一隻鳥一樣在其中為自然的靈光歌唱過,也曾經像一隻蒼蠅一樣在某一個角落嚶嚶哭鬧過。我朝拜那裡的日光、雪光、天光,我不願意我的筆在觸動它的神經時弄疼了它,不願意我的筆在描述它的時候背離了它的本色和初始的聲音,我只企望我現在居身的地方能在暑熱的逼視下化為一隻透明的風箏,牽著我重回舊地,重溫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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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1)
這個季節給我的最深刻的印象是一個女人坐在風中淘米的姿態。我重歸那個佈滿黃沙的院落的時候,這個女人正坐在一棵山丁子樹下窸窸窣窣地淘米。那個時候風吹過樹葉,樹葉也爆發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樹好像也在幫著這個女人淘米。
我的母親寧靜地存在於這個小鎮的兩間房屋和一個院落中。她的周圍環繞著鍋臺、瓦盆、水缸、針線、男人,以及春天的雨水。我的迴歸又為她的生活所環繞著的東西添了一項內容。我們居住著一幢板夾泥房屋當中的兩間,因而我家的大門朝南洞開,而居於東頭和西頭的兩戶人家,卻可以把大門開向日出和日落的方向,他們的院落也相對比我們的大。我母親在陽光下淘米的時候另外兩戶的女主人也在淘米。淘米聲響成一片也就像一股春天的風聲了,我站在這股奇異芬芳的風中看著白花花的米湯像乳汁一樣四溢。
春天和母親連同一頓午飯在等待我。屋簷下被遮擋了的擁擠的陽光縮在牆坯上,泛著一塊一塊油亮的光澤。我帶著某種根深蒂固的陌生感惴惴地坐在飯桌旁,小心地拿起一雙筷子和一隻飯碗。我抬頭看了一下母親,發現她正疲憊而溫情地衝我點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