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避說他恨,怨,以及不甘。
但他天性良善,不曾見血,所以也不會擁有任何極惡窮兇的報復想法。
但是薛嵐因不一樣。記憶恢復之前,他可以說自己只是一張純粹無染的白紙——及至記憶恢復之後,許多事情,就會在無形中產生巨量的變化。
因而近來很長一段時間裡,薛嵐因滿腦子就在不斷迴響那麼八個大字——
滅族之恨,血債血償。
至於到底怨恨與否,他說不清楚。
「師父,其實這些天,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
良久靜謐,薛嵐因忽然開口道:「聞翩鴻這樣一個人……於我而言,是不可饒恕的血海深仇,沒有錯吧?」
程避說,他和薛嵐因之間,大有不同之處。
——一個時刻都在約束,一個時刻都在放縱。
那個在約束的人,心思很明確,目的也很單純,他抱有怨恨,卻在小心翼翼地剋制收斂。
而那個在放縱的人,他想做什麼都可以,不用猶豫,更不用遲疑。但越是這樣,他反而越發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才好。
薛嵐因說到一半,便不說了,驀地陷入難言的沉默。
晏欺心思通透,很快猜準徒弟此刻在想什麼,於是很直白地向他道:「……確實,血海深仇,罪無可赦——聞翩鴻殺你至親,佔他名諱,卻至今苟活於世,假作自己問心無愧,安享天下眾人傾慕景仰。」
「所以,你有沒有想清楚,接下來再該怎麼去做?」晏欺問,「——親自出手,將他拽下神壇。然後像我當年一樣,因著一個人犯下的罪過,失控血洗整個聆台山?」
薛嵐因沒太懂晏欺話中包含的意思,只感覺像在說服他勿動殺念似的,其間勸誡意味不言而喻。
「師父是讓我……呃,那什麼……放下屠刀,立、立地成佛?」薛嵐因有些尷尬無措道。
「我沒那個意思,你想錯了。」
晏欺人還在他懷裡,卻撐著身體挺直了腰背,隨後伸出手掌,拉他起身道:「……你先起來,隨我去個地方。」
薛嵐因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跟了過去。木門刷的一聲敞開一條縫隙,刺骨的寒風即刻灌入房屋,甚至夾帶著室外一絲半縷飄搖的冰雪。
眼下已入深夜,白日裡幽僻無人的長行居內,彼時更添一層靜謐無聲。師徒兩人修長的身形映在雪地上,漾著手邊溫暖的燈籠火光,很快拉開兩道細密的影子。
晏欺牽著薛嵐因,沿途走的都是平時熟悉的老路。最後一聲腳步輕響緩緩頓住,薛嵐因微一抬頭,便見面前一塊題有「蒼翠」二字的匾額,待全然回過神時,晏欺已提著燈籠將鎮劍臺的大門輕輕推開了。
「過來。」
晏欺一掀袍角,大步跨過門檻,隨後回身喚他。
薛嵐因心裡有點忐忑。夜時的鎮劍臺裡陰森詭秘,甚至連支蠟燭也不曾燃起。兩人手裡就那麼一盞燈籠,招魂似的亮得瘮人,薛嵐因便忍不住在晏欺身後道:「……你不怕把師祖吵醒了?」
「醒不了。」
晏欺拉他轉角走向右室,步伐又輕又快,最終停在那一扇水墨屏風前,伸手將它往旁微微撇開一段距離。
薛嵐因低下頭,見那原是擱有豐埃素劍的特殊結界裡,竟還同時躺著晏欺往日裡慣用的涯泠劍。
「師父,你……」
晏欺毫不避諱,乾脆利落將那三尺寒劍取了出來。錚的一聲——劍鳴出鞘,似雪的白光頃刻漾了薛嵐因滿眼,卻也在同時,將他一雙沉黑的雙眸襯得清亮。
「涯泠劍伴我這麼多年,往後失去體內修為的掌控壓制,我便再用不了它了。」
晏欺垂眸凝視那細長鋒利的劍身半晌,眼底卻沒有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