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用寬大的簸箕裝著他的瓶瓶罐罐來到院子裡時,發現門口站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那位少女。
她身著淡青色的衣裙,修道之人常穿的款式,腰間懸一柄佩劍,劍柄有青鳳形狀的玉佩劍穗。
她一手搭在籬笆,歪頭,笑盈盈地望向方渡。
“先生,可有為我留一朵銀珠?”
她說。
她變得高挑窈窕,褪去青稚之氣,聲音明朗如泉響,有上位者之風,卻有意在方渡面前掩飾。
同樣被掩飾的,是她的一身血腥氣。
她當然是衣冠潔淨來見故人,只是方渡這一百年不白活。
她說她去報仇,方渡心知,她成功了。
“我手刃了宗族。”
她笑笑,用輕鬆天真的語氣在說一件可怖的事。
“我家是依附於直系的一個不起眼的旁支,直系的女兒不願嫁給壞人,就威脅我去嫁。爹不撒手,娘不情願,爹孃就都被殺了,我被綁上花轎。
送我上花轎的,是我唯一的妹妹。她會些拳腳功夫,拼死送走了我。後來我才知道,她被糟蹋,又被虐殺。
我逃到先生這裡,本想在這荒山隱遁一生。我見先生舍百年守一株花開,心有所感。
敵人很強大,復仇很難。一年不行,就兩年,兩年不行,就十年。
我很幸運,在第三年就修成功夫,趁敵人不備,大開殺戒。
自此,我即是嫡脈,我即是正統。”
她在石板對面席地而坐,腰板筆直,如同一柄藏不住鋒芒的利劍。
手執碎石,也彷彿在執一枚能定乾坤的棋子。
而在石板的對面,方渡眸色清淺,神容沉靜。
一面是驚濤,一面是深潭。
方渡將裝有乾枯銀珠的陶罐放在石板上,如同巨浪中的定海針,讓少女的一身戾氣頓消。
少女的睫毛微顫,抬眸,正對上方渡落在她身上的眼神。
少女心有所感,只一眼,就讓她顛簸在浪濤中的凡心,漸漸平靜下來。
“喝茶麼。”
方渡為她準備的,仍然是用陶土杯子盛著的淡茶。
他不關心少女手刃敵人之後,心中如何快意,也不去探究她在奪權成功後,得到了多大的好處。
他只是覺得,她需要這杯茶。
茶杯的表面很粗糙,有細小的凹凸,這是方渡最初燒陶時的成品,不是很成熟,但因為是失敗數十次後才成功的一套,所以他很喜歡,一直用到現在。
哪怕後來方渡的技藝純熟了,能燒出各種形制的陶器,他還是最偏愛這第一套。
少女撫摸著杯子的表面,她的手指和掌心因為常年練劍生出了繭子,和不光滑的杯壁摩擦時,有一種歲月在碰撞的玄奇之感。
報仇雪恨,又成功奪權,她獲得世俗意義上的巨大成功,人人都在仰視她。
可在方渡面前,一切又幻化成空,只是茶水錶面泛起的點點漣漪。
茶水溫溫的,剛好適宜入口。少女總能在方渡這裡喝到溫度合適的茶。
她凝視著眼前衣著樸素,面容卻俊秀的青年。
對方也在細細品味杯中的茶。
他很專注,無論是採摘、搗藥,還是品這一杯粗茶,從不一心二用,讓人不自覺地沉浸在他周身散發出來的寧靜氣場中。
山間有咕咕的鳥鳴,有風過竹林的清響,竹管風鈴發出嗚嗚的低語,少女的心被清澈的流水托住。
“先生……恕我方才冒昧。”
她自發地和方渡道歉。
方渡並不責怪,或者說,他只是見怪不怪。
他聽聞那麼多故事,少女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