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沈歡還沒成年。宗門規矩繁多，他又不喜受管束，整日琢磨著往無名山跑。

無名山的方先生規矩少，在少年沈歡眼中，簡直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是個人，只要不逼你練劍，你就覺得是神仙。”

看破且一定要說破的石掌櫃如是言道。

沈歡正在吃軟糯的滋粑，蘸著花蜜。石萬看一眼就要被甜吐了，少年卻吃得津津有味。

滋粑和花蜜，都是方渡親自做的。

沈歡不愛聽石萬說話，兩人三不五時就鬧點小矛盾。

這和他尊敬石掌櫃不衝突，他只是不愛聽他說這些垃圾話。

“才不是呢石掌櫃，你雖然也不逼迫我練劍，但我也沒覺得你像神仙哪。”

“……我怎麼就比方渡差了？”

石萬這會兒突然較真，沈歡用鼻子哼氣。

“反正神仙肯定不是你這樣的，穿金戴銀。”

“那是你的想象力太貧瘠。你見過瑤天的神仙麼？那可真是個個華光滿身。他們戴的那些珠寶掛飾，凡人幾輩子都見不到！”

“石掌櫃吹牛，好像你見過一樣……”

沈歡嘟囔著。

方渡剛在溪水邊洗的衣服，他平素獨居，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為，也不嫌麻煩。

還沒走到小屋呢，就聽見裡面兩道聲音嗆起來。

“我一聽，就知道又是你們兩個在吵。”

沈歡看見方渡回來了，興奮激動，好像有雙無形的毛耳朵豎起來。

“先生先生，我來幫您！”

他主動幫方渡拿木盆，兩人合作，將一件件衣服掛起來。

沈歡叉著腰，看向他一刻鐘的成果。那些藍的、黑的、白的道袍迎風飄揚，散發著淡淡的香氣，不過分濃郁，又顯得清新雅緻，就像方渡這個人。

雖然他總是自嘲山民，但沈歡知道，山民才不是他這樣子，方先生是守著無名山一隅的孤仙。

“先生可曾見過神仙的模樣？”

沈歡忽而這麼問了他一句，方渡回想過往經歷。

“見過幾位，各有風姿。有的閒散自然，有的持重雕琢。”

少年“哇”了一聲。

“那他們都是住在瑤天的仙宮裡麼？”

方渡搖頭。

“我只見過遊歷人間的紅塵仙。”

“仙人也會眷戀紅塵麼？我以為他們都高高在上……”

“當然，他們也有牽掛的人。到了瑤天，想見故人一面，就沒那麼容易了。”

“先生也會飛昇麼？”

“暫時不會。”

“為何？”

“……”

沈歡像一隻執著的小鳥，嘰嘰喳喳圍在他身邊，誓要得到一個答案。

方渡輕嘆一口氣。

“因為我還有未能了卻的塵緣，無法安心赴瑤天。”

先生的塵緣是什麼呢，沈歡追問石萬，卻也沒有迴音。

“你想撬開方渡的嘴，都不如去撬一具屍體的。他不想說的事，誰也無法探究。不過我倒是能猜到幾分……”

石萬說到這裡，一頓，怎麼都不肯說下去了。

多年後，沈歡臨終之際，忽而念起少時這件小事。

仙人也有牽掛麼，也像我這樣，對這滾滾紅塵，有諸多留戀麼？

他沒有得到方渡心底的答案，卻明白了石萬為何欲言又止。

這世間多的是求不得。

：()宗門有難，延遲飛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