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坐下,她有這麼一個習慣,一坐下便把兩腳往上一縮,蜷曲在沙發上面。腳上穿著一雙白兔子皮鑲邊的紫紅絨拖鞋,她低著頭扭著身子,用手撫摸著那兔子皮,像撫摸一隻貓似的。盡摸著自己的鞋,臉上作出一種幽怨的表情。
鴻才也不敢朝她看,只是搔著頭皮,說道:〃你待我這一片心,我有什麼不知道的,不過我們要好也不在乎這些。〃曼璐道:〃你不在乎我在乎!人家一生一世的事情,你打算請兩桌酒就算了?〃鴻才道:〃那當然,得要留個紀念。這樣好吧?我們去拍兩張結婚照──〃曼璐道:〃誰要拍那種蹩腳照──十塊錢,照相館裡有現成的結婚禮服借給你穿一穿,一共十塊錢,連喜紗花球都有了。你算盤打得太精了!〃鴻才道:〃我倒不是為省錢,我覺得那樣公開結婚恐怕太招搖了。〃曼璐越發生氣,道:〃怎麼叫太招搖了?除非是你覺得難為情,跟我這樣下流女人正式結婚,給朋友們見笑。是不是,我猜你就是這個心思!〃他的心事正給她說中了,可是他還是不能不聲辯,說:〃你別瞎疑心,我不是怕別的,你要知道,這是犯重婚罪的呀!〃曼璐把頭一扭,道:〃犯重婚罪,只要你鄉下那個女人不說話就得了──你不是說她管不了你嗎?〃鴻才道:〃她是絕對不敢怎麼樣的,我是怕她孃家的人出來說話。〃曼璐笑道:〃你既然這樣怕,還不趁早安份點兒。以前我們那些話就算是沒說,乾脆我這兒你也別來了!〃
鴻才給她這樣一來,也就軟化了,他揹著手在房間裡踱來踱去,說:〃好,好,好,依你依你。沒有什麼別的條件了吧?沒有什麼別的,我們就'敲'!〃曼璐噗哧一笑道:〃這又不是談生意。〃她這一開笑臉,兩人就又喜氣洋洋起來。雖然雙方都懷著幾分委屈的心情,覺得自己是屈就,但無論如何,是喜氣洋洋地。
第二天,曼楨回家來,才一進門,阿寶就請她到大小姐房裡去。她發現一家人都聚集在她姊姊房裡,祝鴻才也在那裡,熱熱鬧鬧地趕著她母親叫〃媽〃。一看見曼楨,便說:〃二小姐,我現在要叫你一聲二妹了。〃他今天改穿了西裝。他雖然是第一次穿西裝,姿勢倒相當熟練,一直把兩隻大拇指分別插在兩邊的褲袋裡,把衣襟撩開了,顯出他胸前橫掛著的一隻金錶煉。他叫曼楨〃二妹〃,她只是微笑點頭作為招呼,並沒有還叫他一聲姊夫。鴻才對於她雖然是十分嚮往,見了面覺得很拘束,反而和她無話可說。
曼璐這間房是全宅佈置得最精緻的一間,鴻才走到一個衣茲前面,敲敲那木頭,向她母親笑道:〃她這一堂傢俱倒不錯。今天我陪她出去看了好幾堂木器,她都不中意,其實現在外頭都是這票貨色,要是照這個房間裡這樣一套,現在價錢不對了!〃曼璐聽見這話,心中好生不快,正待開口說話,她母親恐她為了這個又要和姑爺嘔氣,忙道:〃其實你們臥房裡的傢俱可以不用買了,就拿這間房裡的將就用用吧。我別的陪送一點也沒有,難為情的。〃鴻才笑道:〃哪裡哪裡,媽這是什麼話呀!〃曼璐只淡淡地說了聲:〃再說吧。傢俱反正不忙,房子
沒找好呢。〃她母親道:〃等你走了,我打算把樓下的房間租出去,這許多傢俱也沒處擱,你還是帶去吧。〃曼璐怔了一怔,道:〃這兒的房子根本不要它了,我們找個大點的地方一塊兒住。〃母親道:〃不嘍,我們不跟過去了。我們家裡這麼許多孩子,都吵死了;你們小兩口子還是自己過吧,清清靜靜的不好嗎?〃
曼璐因為心裡本來有一點芥蒂,以為她母親也許是為弟妹的前途著想,存心要和她疏遠著點,所以不願意和她同住,她當時就沒有再堅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