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紙錢顏色的葫蘆,那是端午節留給這家的永久紀念了。
於偉拉開了門。我緊緊握著他的手,我心跳加快,手心出汗,彷彿做賊一般。天色已經很晚了,可屋裡仍沒開燈,一股難聞的氣味撲面而來。我在黯淡的光線中看見了灶臺和幾樣餐具,土牆上掛著笊籬和竹簾,這些東西看上去給人一種出土文物的感覺,寧靜而莊重。
於偉和我透過灶房走向裡屋。於偉站在門前問了一聲:“王吉成在家嗎?”他的聲音微微顫抖,想必他同我一樣有些緊張。
屋裡沒人搭腔。但是門卻突然被推開了,一個五六歲左右的女孩子撅著小嘴氣沖沖地望著我們。我們知道這是王吉成的長女了。她眼淚汪汪地望著我們,不情願地閃開了道。
一個高個子中年女人從土炕上趿著鞋下來召喚我們。她眼圈紅腫,頭髮卻很利索,像是剛剛梳過,說話時鼻音很重,想必她已經哭了一刻了。
油漆脫落的矮櫃上放著兩個油膩膩的玻璃杯,她端起暖水瓶為我們倒水,我看著她姣好的背影。她邊倒水邊說:“以為你們不來了。”
“路上有點事耽誤了。”於偉結結巴巴地解釋。
“剛才我聽見了車在響,我就知道你們來了。”中年女人倒完水,迴轉身遞給我們。水是燙的,可她看我們的目光卻是寒冷的。
我們將水杯放到窗臺上,不約而同走上前打量炕梢躺著的那個孩子。他蓋著薄薄的磨出了洞的線毯,香甜地睡著。於偉用手掌輕輕地捋了一下他的頭髮,充滿慈愛地看著他,然後又輕輕用手指撫了撫他的鼻尖和嘴唇。於偉的這種溫存舉動使我的眼淚洶湧而出,他是太需要一個孩子了。
“這孩子覺很輕,如果你們再碰他的耳朵,他就會醒的,他的耳朵可靈呢。”中年女人微微嘆了口氣,“他睡了二十多分鐘了,再有一會兒就該醒了,他的覺不長。”
那個小女孩將窗臺上的那兩杯熱水倒進花盆裡,中年女人見狀氣急地扯過她,拍打著她的背呵斥道:“這麼不懂禮貌,客人還沒喝呢,花秧也得給你燙死了,還不快出去玩!”
那女孩子並不反抗,也不哭,她在捱打時恨恨地看著我們,一言不發。
中年女人氣咻咻地拉亮了電燈,昏暗的光線下熟睡的嬰兒露出了微微的笑靨,也許他正做著甜美的夢。他的嘴不大,小巧的鼻子,眉毛彎彎,眼瞼微微凹陷,膚色白淨,是個很漂亮的孩子。
中年女人說:“說心裡話,我真捨不得放他——”她抽噎了一下,“可是你瞧,老大——”她指了指那個充滿反抗情緒的小女孩說,“已經六虛歲了,老二是個男孩,四歲了,現在跟他爸爸出去了。拉扯這三個孩子真不容易,還有這老三是超生,在外名聲不好聽,聽說你們很想要個孩子,送給你們去養敢情是個好事,我們也算做了親家。”
三個人(2)
“王吉成不在家,你能做主嗎?”於偉問。
“他受不了眼見自己的孩子讓人給抱走,所以才早早就領著老二走了。走了一天了,午飯都沒回來吃。”
“這孩子現在能吃些什麼?”我小心翼翼地問。
“他七個月了,主要是吃我的奶。”女人有些愁眉苦臉地說,“你也知道咱農村人坐月子也吃不上個啥,幾頓小米粥和幾個雞蛋就算好的了,所以奶水也不旺。”她看了看於偉說,“你們經濟條件好,可以給他喝奶粉,再少喂一點雞蛋黃。等到一週歲後,就可以喝些粥了。”說完,又心神不定地盯著我,問,“你肯定不會再要孩子了嗎?”
“我不能生育,”我有些難堪地說,“否則也不會——”
“有的毛病是能治的。”女人咄咄逼人地問,“你的病是不能治的?”
我點點頭。於偉愛撫地將手搭在我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