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圓未完的話,散在樹洞中,輕微如同浮塵:
「……我想你。」
她置身樹洞半晌,低垂下眼睫,一滴淚,猝不及防地落到腮畔上。
她不忍心這悽然,快速用手捂面,覺得自己可笑可憐。她手扶著樹壁,摸索著要離開這裡,不願在這裡多待一時一刻。
直到她的手,摸到了字跡。
徐清圓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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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以沐,百世來賀。我兒赤子,光華且璨。
「靈威來降,萬福皆庇。我兒束髮,壽考且寧……我生永愛。」
這是怎樣的父母之愛,讓一個不通情感的人雖然不知,卻永遠記著。
徐清圓抱膝在樹洞中坐下,額頭抵著字跡。
她在心中默唸著這樣的字,摸到字跡時間久了,有些潮了,有些被青苔掩住了。她從自己發間拔下簪子,就著那舊的字跡,將每一個字重新臨摹了一遍,將字刻得更深一些。
徐清圓在最後的「我生永愛」上,停留了最久的時間。
她長睫覆著眼睛,對南國已逝的皇帝與皇后輕喃:
「陛下,皇后殿下……以後,我代你們來愛清雨,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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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清圓最近總做一個夢。
她拉著他的手,在樓閣亭榭密佈的王宮內院間穿梭。
廊道蜿蜒曲折,她笑聲清脆,他只安靜地被她拉著跑。他們跑過空寂的長廊,穿過落雨的湖心亭,踏過朝霞,踩過餘暉,一路奔到王宮前方,只要再上前一步,就能離開那困住他一輩子的地方。
每每在出宮的那一步,他停了下來。
夢中徐清圓回頭看他,著急無比:「殿下,我們快點走!再走一步,我們就能出去了。」
晏傾溫柔地望著她。
他不走那一步。
他輕聲:「可是,我已經死了。」
於是轟然一聲,他的面容變成了少年時的太子羨。她拉著的少年的手鬆開,他快速被扯入一片荒蕪黑暗中,被捲入無邊的風雪,被淹沒在沙塵中。
轟然夢醒,醒時只有徐清圓獨坐空榻,抱膝無言,眼圈泛紅。
她希望自己無所畏懼,無堅不摧。
她希望她有無尚的智慧與勇氣,希望她能夠破解這個難解的局面,希望她可以保護晏傾全身而退,希望晏傾可以好好活著。
徐清圓不得不重新審度自己與晏傾的成親,對於晏傾的意義。
她要如何,才能讓他這一生,光華且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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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若等到徐清圓出來,見她神色恬靜,細弱伶仃。緋色風帽下,女郎一雙噙霧的眼睛隔著山水花葉,婉婉望他。
他觀察她片刻,跟上她:「你心情好像好一些了?」
徐清圓抿唇微微笑了一下,向他道謝他對她的保護。
風若尷尬撓頭:他什麼也沒做啊。
那他便做點什麼吧……
他伸手要碰她的髮髻,徐清圓吃驚地往旁一退,瞪眼看他。
風若理直氣壯:「我看你髮髻歪了,蘭時真沒用,沒有給你梳好頭髮,我幫你扶一下簪子唄。」
徐清圓微笑:「風若,郎君不能隨便碰一個女子的頭髮。那代表有情。你要與晏郎君爭我嗎?」
風若吃驚,然後漲紅臉。
他立刻收回手,目光閃爍。風若嘀咕:「只是碰簪子,不是碰頭髮。」
徐清圓微笑:「那也不可以。」
風若嗤一聲,到出了芙蓉園的時候,他才想起自己剛剛得知的正事,告訴徐清圓:「大理寺明日要重審林家案子啦,左正卿剛派人來通知我們,說要做什麼的話,得有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