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後來一直生活在北京。對一個地道的北京市民來說,北京也不是個很大的地方。餘葉的母親也持有這種觀點。她的生活圈子不大,上班時兩點一線,退休後很少走出衚衕。母親有雷諾氏症,她總把這個病歸結為生餘葉時,感受了風寒有關。因此母親身邊雖無兒女陪伴,但照樣日子過得很充實。父親大部分時間不在家。他是個京劇票友,每天早上會去公園吊嗓子,唱起戲來有板有眼的,電視臺還專門為他做過專訪。他曾經想把這個孫子留在北京,跟他學戲,將來考個戲劇學院什麼的,但凱瑞不願意,凱瑞不希望兒子成為戲子。為此,公公與媳婦心裡都有那麼一點不舒服。
餘葉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他們兄弟姐妹四個,全部都離開了北京。大哥早年響應毛主席的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到黑龍江插隊,後到哈爾濱工作,也算到了母親的故鄉。二哥16歲那年,在一個冬季的清晨離家出走,一直沒有音訊。父母開始到處尋找,登尋人啟示,可有什麼用呢?失蹤的二哥,給家裡留下了一個謎,一道永難磨滅的傷痕。
姐姐本來是可以留在北京,不用上山下鄉的。可是她堅決要到農村去,在農村她表現很積極,苦活髒活搶著幹。然而生命是無常的,意外的塌方讓她魂斷異鄉。這一年她剛滿16歲。16歲花季般的女孩,本該是在學校裡讀高中的年齡,也還是在母親懷裡撒嬌的年齡。
那年餘葉應徵入伍,完全是想擺脫父母過於悲傷的陰影,給家裡添一點喜氣。那些年“光榮之家”的扁額,掛在家裡的堂屋上,誰都會覺得光彩。然而,父母開心的好日子沒過多久,又陷入了愁緒中。原因是餘葉上了戰場,在中越邊境,在一個他們聽起來就會毛骨悚然的地方。
那時候,餘葉的母親每天一早起床,都會推開窗子向外眺望。她眺望烽煙瀰漫的前線戰場,並且祈禱她的兒子和所有中國官兵。如今那麼多年過去了,他母親依然一早推開窗戶,眺望遠方。遠方有她的兒子,還有她那兩個不歸之魂的兒女。
餘葉帶兒子去看故宮。因為看過幾次的,兒子的心緒也似閒雲般散淡。當然,他們走在百年前奢華的皇宮,還是會有許多想法。只是兒子與父親的想法,是不同的。
那個化妝成古代的女子,身著綵緞,彷彿是宮中一粉黛。多少年,她將在這冰冷而毫無生氣的青石路上,慵綣地移動蓮步。於是韶華空逝,紅顏漸老,一輩子也越不過這森嚴的城牆。如果一聲傳報不啻晴天驚雷的——“聖上駕到”,那麼不用絲毫準備就已璨然生輝。面若桃花,淚雨梨花,這千情百媚便醉倒了興致正好的一代天子。愛卿群臣面前的英雄,猶生憐香惜玉之心,將小雀子似的柔弱而惶惶的美人兒攬入懷中。多年的深閨奮鬥,便忽然地獲得輝煌成功。歷史只是一種過程。餘葉在一聲綿邈悠長的嘆息中,彷彿看到葉赫那拉氏的孤獨。而兒子卻凝神佇立在撒落稀疏硬幣的金香爐前,神悠悠意悠悠地恍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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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與內心8(2)
現在餘葉與兒子從故宮出來。餘葉在公用電話亭給凱瑞打電話。夫妻之間的電話,不像情人那樣會有款款深情。餘葉把想說的,要交代的話說完了,就擱下電話。而電話那頭的凱瑞,正與阿芒幽會在一起,她的心裡有點緊張,自然是希望越簡短越好。
阿芒已經第二次來凱瑞家裡了。他熟門熟路的,簡直就像凱瑞家裡的男主人。他告訴凱瑞,他正在與李薇鬧離婚。凱瑞沉默不語。但心裡並不希望他離婚。更不想他因為她而離婚。李薇,這個從前中文系的才女,做了中學教師後卻是什麼東西也不寫了。也許環境能改變一個人,中學老師太忙太辛苦,李薇沒有時間寫作了。
凱瑞曾去過李薇的學校找過她。那是為了凱瑞的一個侄女,進她所在學校實驗班的事。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