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的英雄垂暮,無奈而淒涼的滄桑感。
這個男人啊——他可是努爾哈赤!馳騁於白山黑水,打下江山,叱詫風雲的大金國汗啊!
他重重吸了口氣,我見他臉色漸漸回覆平靜,眼波清澈,那種睥睨天下的傲氣似乎有一點點的回到了他身體裡。
“過來!”他擲地有聲,字字清晰,“我要你一句話,如果你真是東哥,我要問你一句話……”我想著這興許能從他嘴裡討到立儲口諭,便大著膽子跨前一步:“你說!”阿巴亥驚疑不定的打量我。
努爾哈赤目光如電:“你愛不愛我?這一生,你究竟有沒有愛過我?”我愣住,想了想,最後仍是老老實實的答道:“我不愛你……從來都沒有愛過你!”阿巴亥僵呆。
“哈哈……哈哈……”努爾哈赤驀地仰天大笑,狀若瘋狂,“果然是東哥!果然不愧是東哥——”頓了頓,目光狠戾冷厲的瞪向我,“你應該記得我曾說過,我這輩子若是得不到你,即便是死也定要拉你陪葬!”他抬手筆直的指向我,鋒芒萬丈,我渾身發顫。
“宣大金國汗諭旨——”腳下一軟,我撲嗵跌倒在地,努爾哈赤的話語因此而停頓住。
我駭然的呆望他,他靜靜的與我對視。波光溢轉,狠戾的神色漸漸從他眼中淡去,化作一縷似有似無的痴戀之情。
他嘴角勾起一道弧線,灰白色的嘴唇繼續緩緩開啟……
我的思緒呈現一團空白,茫然無措間忽見努爾哈赤神情遽變,五官痛苦的扭曲成一團,身軀震顫著,嘴裡竟是一口鮮血狂噴而出,濺了阿巴亥滿頭滿臉。
“大汗!”胳膊頹然垂落,他靜靜的躺在阿巴亥的臂彎間,無聲的凝望著我。
我驚懼的看著他的瞳孔一點點擴大、渙散……最終帶著一縷難言的複雜情愫,沉痛而不甘的闔上了眼瞼。
“大汗……”阿巴亥呆了兩三秒鐘後才恍然省悟,抱住努爾哈赤,將他緊緊擁進自己懷裡,顫聲慟哭。
第十四章(2)
靉雞堡離瀋陽僅有四十里路程,努爾哈赤龍御歸天后,護衛的兩黃旗兵卒亂作一團,船隊拖拖沓沓的連夜航行,緊跟著棄舟換車,急趕慢趕的行至午夜時分方才趕回瀋陽。
未及入城門,便聽四下裡一片嗚咽之聲。
阿巴亥面上雖流露出悽惶之色,然而即使悲傷,骨子裡卻透出一股難得的鎮定果敢。我冷冷的瞅著她,總覺得她自打未時努爾哈赤嚥氣的那一刻起,心裡便已然拿定了主意。
她到底打的什麼主意?這個呼之欲出的答案一旦說出來,恐怕足以讓我心驚肉跳,生不如死。
“大妃!”車外有人謙卑的小聲說道,“諸位貝勒阿哥,王公大臣都出城迎殯來了。”阿巴亥應了一句:“知道了。”手帕子捂著臉,哀痛的哭聲隨即放開,哽咽道,“請八位和碩貝勒移至八角殿,大汗有遺詔待宣……”我心別地一跳,瞪大了眼“唔唔”哼了兩聲。
她掩著臉微微側過頭來,車內光線雖暗,我卻分明看見她那雙眼中充斥了惡毒的怨恨。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我估摸著該是四更天了,阿巴亥坐在八角殿的龍椅上,死死的盯住了我。
我被五花大綁的扔在她腳邊,嘴裡塞了厚厚的布團。她似乎還嫌不解恨,瞅著八和碩貝勒未到,竟不時的拿厚厚的寸子鞋底踩我的手指,疼得我眼淚迸發,偏又喊不出一個痛字。
少時殿外太監通傳,阿巴亥整了整衣裳,仍是拿帕子掩了臉,身子半靠在扶手上,嚶嚶哭泣,瞧那架勢似乎已是肝腸寸斷,哭得就快昏厥脫力了。
我沒工夫看她唱作俱佳的演戲,兩隻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大門,果然一陣散雜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色中漫漫傳開,緊接著身著縞衣素服的一干人等魚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