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弦調琴,日後全家竟都因我通曉音律之名而生離死別。昔時爹爹如何說?樂者,太古聖人治情之具。人有血氣生知之性,喜怒哀樂之情。情感物而動於中,聲成文而應於外。聖王乃調之以律度,文之以歌頌,蕩之以鍾石,播之以弦管,然後可以滌精靈,可以祛怨思。施之於邦國則朝廷序,施之於天下則神祇格,施之於賓宴則君臣和,施之於戰陣則士民勇。
又云,伏羲造琴,舜制五絃以歌南風。琴,禁也,夏至之音,陰氣初動,禁物之淫心。琵琶長三尺五寸,法天地人五行,四弦象四時。
可惜懂得這些已無意義。往日尚有自矜自持,相信一技之長可保無虞,並憐惜孤身一人應當珍重父母所遺骨血,無論多麼艱難都應當自尊自重。此刻看來何其多餘。
其實我有許多憂怖,許多驚懼,許多孤獨,都覺得無法越過,如此。
恰逢周圍無人監視,啟窗掠裙,向那一汪碧水,輕輕一縱。
“爹,娘。”臨去前低低喚道,面上定然銜有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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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慰
然而可惜,我沒有死去,並再度有了知覺。
最先映入眸中的,是一旋燈焰,於枕邊躍躍浮動。想要動一動,四肢百骸卻撕裂般痛楚。而後終於緩緩記起前事。
守在榻前的宮人也淡淡通傳道:“她醒了。”
卻有一位端肅男子緩步而入,袖中隱然暗香。我只覺他形容冷峻,腦中昏昏,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誰。他寬坐榻邊,衣裾在身後鋪成舒展優雅的弧度。三兩叢黃葉凋淨的枯枝婆婆娑娑劃過窗紙,冷雨窸窣,寒蛩寂寂,這分明是宮人居住的簡陋所在,怎地有這樣一位服色尊貴的男子過來?
而他以一漾溫和目色制止了我的發問。只微笑道:“既然已經走過來,從此就需惜福惜身。雙親所賜骨血,不可擅作主張。”
我微訝,他依然溫言相勸:“事已至此,不妨遠目而視。所生於世,無人無有掙扎。”
停了停,他又緩緩道:“死並不很難,誰都會。總是應當勉力活著。另外,府中有不少與你相似的女子。我來看你,不為其他,只是為殿下積德散怨。”
我無力起身,側首望見一泊燈火將他的身影映於薄牆的俊美輪廓。
雨聲愈繁,他垂目看我,微笑頷首,又款步離開。
不論他出自何種原因,出身尊貴卻頻頻探視一個卑賤宮人,也令我心中生出些許暖意。這一日秋雨仍然沒有停歇,黃昏時他再度前來,而我正在縫補其餘宮人留下的衣物。
“看看你好了沒有。”他微笑,“如果沒有記錯,你之前應當是雲韶院的宮人。”
我默聲點頭,放下針線。
他目中隱有一絲比悲憫更復雜的情緒:“世上諸人原本各司其職最好。”
我道:“您以後還是不要到這裡來,若叫旁人看見,多有不便。”
“不便?”他訝然一笑,“很早的時候殿下就屬意我多多關照旁人,尤其是你們。這樣一來,眾人就會稱讚殿下的仁德與恩義……”
接下來的片刻都是沉默。他履行完畢探視宮人的任務,又緩步離開。也許不遠的隔壁還有一個,兩個,更多個與我相仿的人需要他去探視、撫慰。
居住太子府的時日,與外間音信隔斷,似乎是被軟禁。沒有了琴撥與琵琶,彷彿換了世界。太子自從那夜之後便再沒有出現,而我自然也沒有資格再穿著孺人服色,每一日做著縫補漿洗的活計,就這樣挨著日子,看著天光,看著紙窗外木葉脫盡,估略著時辰,從中秋到暮秋,又從暮秋至冬季。
宅中漸漸熱鬧,往來宮人紛沓忙碌。我不由牽住一人暗問:“是要過冬至節了麼?”
那位女子失笑:“小歲已經過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