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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花邀月飲酒,就得其所哉。

現代人就不同:即使也不乏歡喜對花邀月飲酒的人,但不一定要在故鄉的家裡。不但如此,他們在故鄉的家裡對花邀月飲酒反而不暢快,因為鄉村大都破產了。他們必須離家到大都會裡去,對人為的花,邀人造的月,飲舶來的洋酒,方才得其所哉。

所以花,月,和酒大概可以長為人類所愛慕之物;而鄉之一字恐不久將為人所忘卻。即使不被忘卻,其意義也得變更:失卻了&ldo;故鄉&rdo;的意義,而僅存&ldo;鄉村破產&rdo;的&ldo;鄉&rdo;字的意義。

這變遷,原是由於社會狀態不同而來。在古昔的是農業時代,一家可以累代同居在故鄉的本家裡生活。但到了現今的工商業時代,人都離去了破產的鄉村而到大都會裡去找生活,就無暇紀念他們的故鄉。他們的子孫生在這個大都會裡,長大後又轉到別個大都會裡去找生活,就在別個大都會裡住家。在他們就只有生活的地方,而無所謂故鄉。&ldo;到處為家&rdo;,在古代是少數的遊方僧,俠客之類的事,在現代卻變成了都會裡的職工的行為,故前面所舉的那種詩句,現在已漸漸失卻其鑑賞的價值了。現在都會裡的人舉頭望見明月,低頭所思的或恐是亭子間裡的小家庭。而青春做伴,現代人看來最好是離鄉到都會去。至於因懷鄉而垂淚,沾襟,雙袖不幹,或是春夢夜夜歸鄉,更是現代的都會之客所夢想不到的事了。藝術與生活的關係,於此可見一斑。農業時代的生活不可復現。然而大家離鄉背井,擁擠到都會裡去,又豈是合理的生活?

惜春

不多天之前我在這裡讚頌垂條的楊柳。現在柳條早已婆娑委地,楊花也已開始飄蕩,春光將盡,我又來這裡談惜春的話了。

&ldo;惜春&rdo;這個題目何等風雅!古人的詩詞裡以此為題的不可勝計,今人也還在那裡為此賦詩填詞。綠肥紅瘦,柳昏花冥,杜鵑啼血,流水飄紅,再加上羈人,淚眼,傷心,斷腸,離愁,酒病,……惜春這件事主客觀兩方面應有的雅詞,已經被前人反覆說盡,我已無可再說了。現在為什麼取這個題目來作文呢?也不過應應時,在五月號的雜誌裡寫一個及時的題目,表面上好看些。這好比編小學教科書:秋季始業的,前幾課講月亮,蟋蟀,桂花,果實,農人割稻,以及雙十節。後幾課講棉衣,火爐,做糕,落雪,以及賀年。春季始業的,前幾課講菜花,桃花,蝌蚪,種牛痘,以及總理忌辰,後幾課講殺蒼蠅,滅蚊蟲,吃瓜,乘涼,以及熱天的衛生。似乎那些小學生個個是一年生的動物,在秋天不知有春,在春天不知有秋,所以非講目前的情狀不可的。我的讀者不是小學生,其實不一定要講目前的情狀。但是隨筆總得隨我的筆,我的筆又總得隨我的近感。我握筆為這雜誌寫這篇隨筆的時候,但念不多天之前剛剛寫了一篇讚頌初生的楊柳的文章,現在柳條早已婆娑委地,楊花也早已開始飄蕩,覺得時光的過去真快得可驚!這其間一個多月的時光,我不知幹了些什麼?這一點近感便是我得這篇隨筆的本意。題目不妨寫作&ldo;惜時光&rdo;。但現在的時光是春天,也不妨寫作&ldo;惜春&rdo;。

去年的春天,我曾在這雜誌裡談過春天的冷暖不勻,晴雨無定,以及種種不舒服。故春去在我不覺得足惜。所可惜者,只是時光的一去不返,不可挽留。我們好比乘坐火車,自己似覺靜靜地坐著,不曾走動一步,車子卻載了你在那裡飛奔。不知不覺之間,時時刻刻在那裡減短你的前程。我曾經立意要不花錢,一天到晚坐在屋裡,果然一錢也不花。我曾經立意要不費力,一天到晚躺在床裡,果然一些力也不費。我曾經立意要不費電,晚上不開電燈,果然一度電也不費。我也曾經立意要不費時間,躲在床角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