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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摸出煙包,抽出一支煙來請他吸,同時忙碌地回想過去。

二十餘年之前,我十三四歲的時候,和滿姐、慧弟跟著母親住在染坊店裡面的老屋裡。同住的是我們的族叔一家。這位朱家大伯便是叔母的孃家的親戚而寄居在叔母家的。他年紀與叔母彷彿。也許比叔母小,但叔母叫他&ldo;外公&rdo;,叔母的兒子叫他&ldo;外公太太&rdo;(註:石門灣方言。稱曾祖為太)。論理我們也該叫他&ldo;外公太太&rdo;;但我們不論。一則因為他不是叔母的嫡親外公,聽說是她孃家同村人的外公;且這叔母也不是我們的嫡親叔母,而是遠房的。我們倘對他攀親,正如我鄉俗語所說:&ldo;攀了三日三夜,光緒皇帝是我表兄&rdo;了。二則因為他雖然識字,但是挑水果擔的,而且年紀並不大,叫他&ldo;太太&rdo;有些可笑。所以我們都跟染坊店裡的人叫他朱家大伯。而在背後談他的笑話時,簡稱他為&ldo;太&rdo;。這是尊稱的反用法。

太的笑話很多,發現他的笑話的是慧弟。理解而賞識這些笑話的只有我和滿姐。譬如吃夜飯的時候,慧忽然用飯碗接住了他的尖而長的下巴,獨自吃吃地笑個不住。我們便知道他是想起了今天所發現的太的笑話了,就用&ldo;太今夭怎麼樣?&rdo;一句話來催他講。他笑完了便講:

&ldo;太今天躺在店裡的榻上看《康熙字典》。竺官坐在他旁邊,也拿起一冊來翻。翻了好久,把書一擲叫道:&l;竺字在哪裡?你這部字典翻不出的!&r;太一面看字典,一面隨口回答:&l;蠻好翻的!&r;竺官另取一冊來翻了好久,又把書一擲叫道:&l;翻不出的!你這部字典很難翻!&r;他又隨口回答&l;蠻好翻的!再要好翻沒有了!&r;&rdo;

講到這裡,我們三人都笑不可抑了。母親催我們吃飯。我們吃了幾口飯又笑了起來。母親說出兩句陳語來:&ldo;食不言,寢不語。你們父親前頭……&rdo;但下文大都被我們的笑聲淹沒了。從此以後,我們要說事體的容易做,便套用太的語法,說&ldo;再要好做沒有了&rdo;。後來更進一步。便說&ldo;同太的字典一樣&rdo;了。現在慧弟的墓木早已拱了,我同滿姐二人有時也還在談話中應用這句古話以取笑樂。‐‐雖然我們的笑聲枯燥冷淡,遠不及二十餘年前夜飯桌上的熱烈了。

有時他用手按住了嘴巴從店裡笑進來,又是發現了太的笑話了。&ldo;太今天怎麼樣?&rdo;一問,他便又講出一個來。

&ldo;竺官問太香瓜幾錢一個,太說三錢一個,竺官說:&l;一錢三個?&r;太說:&l;勿要假來假去!&r;竺官向他擔子裡捧了三個香瓜就走,一面說著:&l;一個銅元欠一欠,大年夜裡有月亮,還你。&r;太追上去奪回香瓜。一個一個地還到擔子裡去,口裡唱一般地說:&l;別的事情可假來假去,做生意勿可假來假去!&r;&rdo;

講到&ldo;別的事情都可假來假去&rdo;一句,我們又都笑不可抑了。

慧弟所發現的趣話,大都是這一類的。現在回想起來,他真是一個很別致的人。他能在尋常的談話中隨處發見笑的資料。例如嫌冷的人叫一聲&ldo;天為什麼這樣冷!&rdo;裝窮的人說了一聲&ldo;我哪裡有錢!&rdo;表明不賭的人說了一聲&ldo;我幾時弄牌!&rdo;又如怪人多事的人說了一句&ldo;誰要你討好!&rdo;雖然他明知道這是借疑問詞來加強語氣的,並不真箇要求對手的解答,但他故意捉住了話中的&ldo;為什麼&rdo;,&ldo;哪裡&rdo;,&ldo;兒時&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