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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畫?沈家的兒子與我同學同班,何以他不要學習?顏料我們染坊店裡自有,何必另買?布價怎會比緞子還貴?……我終於無法為母親說明西洋畫的價值和我學畫的主意。母親表面信任我,讓我恣意研究;但我知道她心中常為我的前途擔憂。

我在第一師範畢業之後,果然得到了兩失的結果:在一方面,我最後兩年中時常託故請假赴西湖寫生;我幾乎完全沒有學過關於教育的學科,完全沒有到附屬小學實習,因此師範生的能力我甚缺乏,不配做小學教師。在另一方面,西洋畫是專門的藝術,我的兩年中的非正式的練習,至多不過跨進洋畫的門檻,遑論升堂入室?以前的知識欲的夢,到了畢業時候而覺醒。母親的白髮漸漸加多。我已在畢業之年受了妻室。這時候我方才看見自己的家境,想到自己的職業。有一個表兄介紹我在本縣做小學迴圈指導員,有三十塊錢一月。母親勸我就職;但我不願。一則我不甘心拋棄我的洋畫,二則我其實不懂小學的辦法,沒有指導的能力。我就到上海來求生活。關於以後的事,已經記述在《出廠中學校以後》1的文中了。總之,我在青年時代不顧義理,任情而動,而以母親的煩憂償付其代價,直到母親死前四五年而付清。現在回想,懊恨無極!但除了空口說話以外,有什麼方法可以挽回過去的事實呢?

故我的入師範學校是偶然的,我的學畫也是偶然的,我的達到現在的生涯也是偶然的。我倘不入師範,不致遇見李叔同先生,不致學畫,也不致遇見夏丏尊先生,不致學文。我在校時不會作文。我的作文全是出校後從夏先生學習的。夏先生常常指示我讀什麼書,或拿含有好文章的書給我看,在我最感受用。他看了我的文章,有時皺著眉頭叫道:&ldo;這文章有毛病呢!&rdo;&ldo;這文章不是這樣做的!&rdo;有時微笑點頭而說道:&ldo;文章好呀……&rdo;我的文章完全是在他這種話下練習起來。現在我對於文章比對於繪畫等更有興味(在葉聖陶童話集《讀後感》中我曾說明其理由)。現在我的生活,可說是文章的生活。這也是偶然而來的。

註:1即《我的苦學經驗》。

顏面

我小時候從李叔同先生學習彈琴,每彈錯了一處,李先生回頭向我一看。我對於這一看比什麼都害怕。當時也不自知其理由,只覺得有一種不可當力,使我難於消受。現在回想起來,方知他這一看的顏面表情中歷歷表出著對於音樂藝術的尊敬,對於教育使命的嚴重,和對於我的疏忽的懲戒,實在比校長先生的一番訓話更可使我感動。古人有故意誤拂琴絃,以求周郎的一顧的;我當時實在怕見李先生的一顧,總是預先練得很熟,然後到他面前去還琴。

但是現在,李先生那種嚴肅的慈祥的臉色已不易再見,卻在世間看飽了各種各樣的奇異的臉色。‐‐當作雕刻或紙臉具看時,倒也很有興味。

在人們談話議論的座中,與其聽他們的言辭的意義,不如看他們的顏面的變化,興味好得多,且在實際上,也可以更深切地瞭解各人的心理。因為感情的複雜深刻的部分,往往為理義的言說所不能表出,而在&ldo;造形的&rdo;(plastic)臉色上歷歷地披露著。不但如此,盡有口上說&ldo;是&rdo;而臉上明明表出&ldo;非&rdo;的怪事。聰明的對手也能不聽其言辭而但窺其臉色,正確地會得其心理。然而我並不想做這種聰明的對手,我最歡喜當作雕刻或紙臉具看人的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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