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止川重新與西淮並肩,說道:「她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嫁給我爹之前什麼手工都沒做過,十指不沾陰陽水啊——可惜嫁人之後,就從雲端落成了凡人。有時候我想,女子一生不嫁人也不錯,嫁了人,就是受罪,夫家的,公婆的——我爹已經很好了,不納妾,父母早亡,又有功名,可我娘還是受盡波折,三十二歲就死了。」
他們極少有這樣談起彼此家世的時候,西淮靜默聽著,銀止川又問:
「你呢?」
「我娘不是大小姐,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女人。」
西淮淡淡說:「可惜我爹是個榆木腦袋,她跟著我爹,也受了許多的苦。」
「哦。」銀止川卻倏然眯了眯眼,問:「你娘是大美人罷?你應當像她——兒像母,才會這樣出眾。」
西淮微微一笑:「她是金陵遠近有名的大美人,及笄時談親的人就踏破了門檻。只可惜被我爹這個青梅竹馬,用幾首酸詩捕走了心。」
「……可是很多年後,她才明白,許多時候生活和愛情是兩回事。她愛我父親的詩,卻接受不了我父親的質直清白。我時常想,也許對他們而言,少年時在山上手帕傳詩的那段時光,才是這段感情中最好的日子。」
說完此,兩個人都有些微微的沉默。
周圍懸燈結彩的,行人們摩肩接踵,一個匆忙的挑擔客經過時,不留心撞到了西淮,少年人身子一斜,往後撇了一下,銀止川急忙拉住他。
「這裡人多,不注意就走散了。」
年輕的少將軍道:「靠近一些。」
然而他伸出去的手在空中一劃,觸碰到西淮手背後又像燙著了般收了回來。
「……還是系布繩吧。」
銀止川說:「這樣也走不散。」
——他終究還是不敢。
如果一個人足夠自信他愛的人也愛著他,就會直接伸手替他拂去發間的一片落葉;但若他不確定,便也只能笑笑,輕聲說「你頭髮上有東西」。
西淮伸出手,銀止川從袖中取出一條布繩。
布繩的一端系在西淮腕上,一端系在銀止川的腕上。
這樣他們就可以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卻永遠走不丟。
「好了。」
銀止川說,「接著逛逛吧。」
西淮和銀止川保持著大概兩個手掌的距離,銀止川能感知到那一段有人,牽引感卻不強,布繩是鬆弛低垂的。
只有時不時會被拉扯一下。
他想,其實喜歡一個人也是這樣的。
就好像在心上拴了一根繩子,時不時被他的隻言片語,顰蹙喜怒,拉扯牽引著。
……
銀止川和西淮一路走到神女湖邊。
路上的時候他給西淮買了兩個面具,一錦袋虎眼窩絲糖,和一隻可以掛在門前的雪白掃晴娘。
都是西淮看過一眼,銀止川就抵著金株買下來,西淮說:「我不要。」
銀止川很不正經地笑,說:「是我要。可以了吧。」
西淮不理他,銀止川就自己夾著面具後的帶子繞在指間玩。
走到湖邊了,西淮靜靜看著湖面上的河燈:
油紙做的蓮瓣拖著一隻只閃爍的小燭,隨著河水流向遠方。
「希望來年能有一個好收成,攢夠了錢讓平兒去觀星閣應招……他今年就八歲啦,再耽擱就趕不上了……」
「希望陛下能開宮選秀,這樣我就能去參選了。不用嫁給陳鄉坤的兒子……河神啊,我寧可進宮裡孤獨終老,也不想和那個一臉麻子的瘸腿親嘴兒。」
「河神河神,明珠大道上,進了城門往左拐,住在掛著紅牌匾的路口盡頭的李公子喜歡我嗎?……他為何還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