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遠當然知道其中利害,趙慎殺了高又安時他還暗笑趙慎年輕不經事,自己斷了外援來路。誰知這十餘天后情形就急轉直下,洛城騎兵的厲害他算小小見識了一番,若到時候傾巢出動,跟城外裡應外合,還真怕吃不消。
一時也不由沉吟,可這事到如今,懊悔也沒有用處,心中一動,緩了口氣對裴禹道:“監軍已有計較了?”
裴禹道:“趙慎從城東而歸,八成是去了汜水關。因此我適才說,這事還沒完。如今看來,他們必是想以汜水關為據,內外夾擊。所幸洛城離著汜水也還得一天路程,所以阻住汜水關方向之敵,是眼下比打洛陽更要緊的事。”
尉遲遠道:“汜水關本身沒多少守兵,我們若佔取了去,以逸待勞,阻援便有幾分把握了。只是我們這大軍移動,城裡必也知道,騎軍衝出來攆著後面給我們一下子,便甚不妙。”
裴禹笑道:“將軍果然是行家,句句都說的通透。可我們若困住趙慎,叫他自顧不暇,他也便沒手腳派兵追擊了。”
尉遲遠沉吟半晌,道:“監軍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只是具體安排,我還得跟手下諸將商量。”
裴禹拱手道:“將軍是營中主將,我斷不會喧賓奪主。我也看出將軍多年將兵是重情意的人,只是眼下是非常時期,不能一味寬仁,這和亂世用重典是一個道理。今後將軍不便說的話不便翻的臉,這惡人我來做便是。今日殺一儆百也正是這個意思。”
尉遲遠聽了這話,心中雖不痛快,倒也不得不服,哼的笑了一聲道:“監軍的手腕眼光,在下見識了,你的好意我也心領。既然都是為了公事,你我各在其位各其事也就罷了。”
第13章 飛蛾拂明燭
眼下情態,洛城得失牽動著諸方勢力的消長。那邊廂高元寵冷眼觀望,高元安挾兵西進,這邊廂西燕軍欲佯攻洛城,暗取汜水;中原局勢波雲詭譎,山雨欲來。
這一日天色突然轉陰;吹了半日的大風,亦不見撥雲見日;到了夜間,風聲停了轉又下起雨來,到第二日晨起,仍是陰霾蔽日,氣溫亦驟降,兼著溼氣,營內巡邏衛士皆冷得不敢停腳,一站住便禁不住瑟瑟發抖。
裴禹一早便輕裝簡從;只帶了一個跟前聽用的文書騎馬出營,卻是直奔龍華山而去。
到了山腳下馬,正見洛河水穿流而過,石窟就鑲嵌在其北岸龍華山山體之中。裴禹踽踽獨行而上,見洞窟石像自東向西,最初幾窟中造像只有半人高矮,越行的往後,見得洞窟漸漸寬敞,佛像也漸顯得高大精美。
他一路向山上登去,行至半山腰再回頭望去,已可從高處得以俯瞰洛城一角。洛城南面地勢較高,而西面圍繞低窪周圍有幾座矮小土山,正與城牆相對,洛水則從旁而過。
裴禹看了一陣,轉頭看身側一間洞窟,便信步走了進去。他早就聽聞龍華山石窟佛像的盛名。其實論起開鑿年代,西北天水郡的麥豐山石窟比這裡還要早上百年。只是那其內的雕塑多為民間供養的泥塑,沒有龍華山中這樣肅穆高貴的風度。
洞窟內光線本就晦暗,更兼著雨天沒有日頭,那些石雕隱在陰影之中,眉稍唇際的顧盼神態皆似更添了一分深意。這一窟除了當中坐像,四壁上還雕著“捨身飼虎”的摩訶薩埵太子本生浮雕;一共有八塊。裴禹眯眼仰目細看,只覺浮雕中摩訶薩埵神色安詳而痛失愛子的國王夫婦滿面悲慼,不由喟嘆。
正在感慨,卻聽見有人問道:“施主?”
裴禹回頭;見來者是位有些年紀的僧人,於是微微頷首算回了一禮。
那僧人道:“施主見這石雕緣何嘆息”
裴禹道:“佛家講摩訶薩埵捨身飼虎是慈悲;但對他父母,這焉不是一樁惡行?”
僧人道:“既無善,何以為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