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宵禁的時辰,沈蘭宜想問一問是否需要為來客準備客房,還未走近便聞見酒氣,她下意識皺了皺鼻尖。正要屏息繼續向前時,醉鬼們的嬉笑,被無比清晰地送至了她耳廓。
“女子還是要懂雅趣為妙,文墨不通,只知管家理賬,那和娶個管事嬤嬤有何分別?”
男人們鬨笑成一團。
“也不必太懂,但詩文辭句還是要會一些,否則帶出去都是跌份的。”
“譚兄啊,莫見怪,要我說,你那妻子身份不顯、又無才名,實是與你不太般配。”
沈蘭宜腳步一頓,沒有再往前。
可譚清讓的聲音,還是伴著薰風,體貼地鑽進了她的耳朵。
“吾妻雖賢,卻實在是個木頭疙瘩,忍她多年,已是仁至義盡……”
輕慢的話音裡到底有幾分醉意,沈蘭宜無從分辨。
她腦子裡嗡嗡作響,只剩下譚清讓對她單薄的評語——
木頭疙瘩。
而他“仁至義盡”。
這麼多年,因為沈家與譚家這樁“不般配”的婚約,沈蘭宜受過的委屈不少。
沈蘭宜不是沒有怨尤,但從小到大,她已經習慣了將一切身為女子的委屈吞下。
在譚家碌碌十數載,她操持中饋、打理家宅……婆母抱病,衣不解帶地前後伺候;妾室所出,她亦當做親子親女來對待;之於自己的丈夫,她更是悉心事之,讓他得以毫無顧慮地去奔他的前程……
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可她卻偏偏被這一句話刺中了。
這麼久了,她就像一截燒兩頭的蠟燭,結果到頭來,滾燙的火苗冷結成無趣的蠟淚,竟是活該看自己的丈夫去迎更有趣的女子嗎?
不甘心啊。
沈蘭宜不甘心。
那麼多委屈都吞下了,唯獨這有趣與無趣的對比,成了一根棘刺,深深扎進了肉做的心裡,直叫她血肉模糊,連呼吸都無法平復。
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就要掙扎著破土而出。沈蘭宜身心皆慟,她睜著眼睛,凝視著黑沉沉的床帳,再也無法入眠。
她不知該如何釐清自己的這種情緒,只能把它歸結為一種不甘。
這股不甘促使著她升起一種迫切的慾望,她想見一見那位雪蠶姑娘,她想看一看,所謂有趣的女子到底是什麼樣的。
沈蘭宜的內心波瀾起伏,而她身邊的男人吐息均勻平穩,一夜好眠。
直到夜闌已盡、天光破曉,沉悶的男人醒來。他起身,穿衣著履,直到對鏡正冠的時候,看到鏡中人影只他一個,才發覺出些不對勁來。
沈蘭宜沒來伺候他。
婚後這麼些年,無論多早,只要他們歇在一處,翌日她都會起來,服侍他更衣梳頭。
譚清讓沒想起昨夜睡前那幾句閒篇,他皺了皺眉,不算和煦的目光掃向床榻。
床沿邊的被褥上已經看不出有人躺過的痕跡了。
譚清讓清了清嗓子,喊小廝進來,問:“夫人呢?她這麼早起來了?”
小廝答:“夫人天還沒亮就起來了,剛才似乎是出府了。”
譚清讓只是問一句,並不太關心,轉頭理好衣襟,見小廝還在門邊踟躕不去、欲言又止,隨口又問道:“怎麼了?”
小廝喏喏,答:“夫人她……大人,我方才聽見她同那車伕說,似乎是……要去那南巷的馥香樓。”
譚清讓理著衣袖的手頓住了。
馥香樓,正是他那心儀的雪蠶姑娘的棲身之地。
“備馬,”譚清讓的聲音終於沉了下來,他說:“去南巷。”
——
顛簸的馬車裡,沈蘭宜的心怦怦亂跳。
她已經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