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門前的簷下掛了兩個燈籠,樓道里漆黑,我攙著她上樓,聽著她的喘息在黑暗中掙扎,如同失去雙翼的蛾子渴盼光明卻力不從心。
她情緒激動衝進了屋子,我隨進去喚了聲:“公子,出來罷!”
秦朗坤從角落裡走出來,身影在抖動。
戲臺上的樂曲和唱詞愈漸清晰,我想,他們大概也想唱上一出牡丹亭罷。
沈雲珞從我身邊飛一般撲了出去,嚶嚶念著情郎的名字。
我為他們點燃一盞燈,便離去了。
廊裡昏暗,屋內微弱的燭光透過花窗瀉出一點點。就著那一點點光,我倚在欄邊,看著自己才擁有了幾天的手指,一面仔細聆聽。或許他們不知道,我的聽力是極為靈敏的。我的恩人用他慣有的嗓音說:“珞兒,對不起……你要嫁人,我卻無能為力!”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紉如絲,磐石無轉移!”
“珞兒!你想做什麼?”
“待放榜之後,若你沒有高中,我也絕不會嫁入梁家,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別做傻事,珞兒!”
“阿坤,我知道你是孝子……我只求你每年的七夕能記得我們的約定。”
我驚呆了,沈雲珞想要殉情?可羅淨說過她是富貴命啊!
情急之下轉身,卻見鏤空花窗裡、朦朦燭光下,四片唇瓣如嬌嫩的薔薇,輾轉纏綿。他們在互相品嚐彼此的香甜,我的舌尖卻泛著苦澀,一股滾熱之氣從胸前騰起,燒得腦子暈沉。
沈雲珞輕解羅裳,喘著氣說:“生米煮成熟飯,可好?”
秦朗坤認真捧起她的面頰,眼中依稀有淚光閃爍,“珞兒,何苦?”
“你成全我吧……”
她的雲鬢凌亂、櫻唇微啟,她的冰肌潔膚、皓腕玉臂……我不堪忍受,扭頭伏在欄上。我是真的在為他人做嫁衣,看他們的朗朗乾坤、風起雲湧,就像那一出牡丹亭,我只是個看戲的人。
遠處戲臺上的唱腔珠圓玉潤,字字就如吐在耳畔清晰無比:“這一霎天留人便,草藉花眠,則把雲鬟點,紅松翠偏。見了你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和你團成片也。逗的個日下胭脂雨上鮮。我欲去還留戀,相看儼然,早難道好處相逢無一言。行來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雲……”
沿著欄杆無力滑倒在地,一邊是那般纏綿曖昧的唱詞,一邊是這樣激烈動人的嚶嚀。
我緊緊捂住耳朵,哭了。這是我做人以來第一次哭,那種叫做眼淚的東西泉湧而出,我不知道自己體內原來有這麼多水,怎麼流也流不完。他們不可以這樣對我,輕易擊碎了我所有的未來,飛仙的期盼此刻就好像瓦礫渣子,粉碎粉碎的。
“小桃花,何必傷心。”羅淨不知何時來的,立在牆頭。
我淚眼朦朧望著他,啜泣道:“你當然不懂,你是和尚。”
“我早說過,萬事皆有定數。你根本不用為任何事情傷心難過,總是會過去的。”
我搖搖頭,總是會過去,可現在卻是真真切切地難過。
“劫難,不過是一個一個的坎兒,世上沒有過不去的坎兒。”
我漸漸止住了淚,認真聽他的話。
“為何要應劫在人間?因為人有七情六慾,當你嚐遍了一切,擺脫了痴、嗔、貪,才會懂得看破,看破之後,心中便再無執念。你現在的執念,便是飛仙。一心飛仙,卻不知究竟飛仙為何,實在太枉然。”
我用衣袖擦了擦臉頰,帶著濃濃的鼻音告訴他:“飛仙,是為了離開山谷,是為了不寂寞。”
“可是神仙和佛祖更加寂寞。當你經歷過人世,如何還能耐得住天上的寂寞?”
我愣住了,嘟著嘴問他:“那你呢?你可害怕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