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卻碩果累累。他才想起來,那日拈花一笑不是昨天,已經過去好幾個月了。
水紅色的宮燈依舊掛著,照亮的不是一簇簇花枝,是這繁華過後的墳塋。他定定站著,有些恍惚了。眼睫朦朧裡看見她在樹下站著,白色的裙襦白色的狄髻,沒有回身,只是仰頭看著樹頂。
他輕輕往後退,退到垂花門上,已經沒有勇氣再去她住過的園子了。垂頭喪氣回到自己的臥房,在臨窗的藤榻上躺下來。
腦子裡空無一物,他總有這個能力,傷心到一定程度就什麼都忘了,只要看不見,可以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但是她侍寢了,這幾個大字像貼在他腦仁上,他參不透,她怎麼能夠接受別的男人親她撫摸她。他還記得她蜷在他身旁,抱著他一隻胳膊,睡夢裡都是甜的笑……現在她在別人身旁,是不是依舊是那樣憨態可掬?她會不會難過?其實她沒心沒肺,一直都是。
這樣一個女人,點了一把火就跑了。他努力壓抑努力淡忘,也許時間還不夠長,聽見這個訊息,他依然覺得恨她入骨。進了宮就意味著要伺候皇帝,他知道一切不能避免,恨的不是她在別人身下承歡,是她的逃避。如果老君堂那天她下了船,就不會是今天這種境況。但是他覺得糟糕透頂,對她來說也許是最好的出路。回到正軌上,不必提心吊膽,只要兩兩相忘就可以了。
他又茫然起身,開啟那隻福壽紋多寶箱,把裡面的鞋一雙雙搬出來。這是她臨走前託付給曹春盎的,原來她偷偷做了那麼多,一直不好意思當面交給他。果然兆頭不好,做得越多跑得越遠。
不再看了,一股腦兒重新裝回去,叫張溯進來,命他連箱子一塊兒抬走,送到野地裡燒掉,自此乾乾淨淨做個了斷。
他不想見她了,可是音樓那裡已經得知了他回來的訊息。
“奴婢剛才往毓德宮送芸豆卷兒,正遇上司禮監來人。蔡春陽端著一個大漆盒,裡頭裝著一套羊脂茉莉小簪和幾柄檀香小扇,邊上小太監還提溜著一對兒松鼠,說都是肖掌印孝敬長公主的。”彤雲上去扶她坐起來,壓著聲兒道,“我打聽明白了,他今兒一早進宮,就在慈寧宮花園南邊的掌印值房裡。”
她聽了掙扎著下床,因為要在皇帝跟前裝病,已經有十來天沒有走動了,躺得兩條腿發軟。他回來了,她一下子看見了希望,雖然不敢奢望他救她於水火,至少他離得近了,她就能堅強起來。
“他在掌印值房……”她趿進鞋裡,“咱們去花園逛逛,興許就遇上了。”
彤雲勸她三思,“才往上報了說給狐妖嚇著了,一聽他回來就活過來了,這不是上趕著叫人抓小辮子麼!”
“那怎麼才能見到他?”她很焦急,聲音裡帶著哭腔,“我忍不住了,我忍不住要見他。”
彤雲想了想道:“這麼著,您在屋裡別出去,我借個名頭上御酒房,經過司禮監的時候我閃進去,見著肖掌印我就說娘娘身子不好,請掌印過來瞧瞧。”
這是個好轍,音樓點頭不迭,“我聽你的,我不出去了,等你的信兒。”
彤雲噯了聲,仍舊扶她躺好,自己打著傘出了噦鸞宮。一路上遇見幾個熟人,揚胳膊問她“鄭姑姑上哪兒去呀”,她愁眉苦臉說:“我們娘娘發熱,退不下去,太醫囑咐用烈酒擦手心腳心,我上御酒房討燒刀子去。”就這麼搪塞著,到了掌印值房門口。
往裡頭張望,幾個穿葵花團領衫的宮監回完事出來,她挨在一旁避讓過去,再回身探看,突然一個熟悉的身影走過,她差點沒叫出聲來。忙捂住了嘴熄傘進門檻,才上甬路里面的人就發現了她,也不說話,就那麼冷眼看著她。
不知怎麼,總覺得這回不會太順利。他的樣子不大熱絡,簡直和以前不認得時一模一樣。她壯了膽兒過去,曲腿蹲了個福,“督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