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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回到房中,顧太太的旗袍右邊凸起一大塊,曼楨早就看見了,猜著是她姊姊塞給母親的錢,也沒說什麼。顧太太因為曼楨曾經屢次勸她不要再拿曼璐的錢,所以也不敢告訴她。一個人老了,不知為什麼,就有些懼怕自己的兒女。
到上床睡覺的時候,顧太太把旗袍脫下來,很小心地搭在椅背上。曼楨見她這樣子是不預備公開了,便含笑問道:〃媽,姊姊這次給了你多少錢?〃顧太太吃了一驚,忙從被窩裡坐起來,伸手在旗袍袋裡摸出一個手巾包,笑道:〃我也不知道,我來看看有多少。〃曼楨笑道:〃甭看了,快睡下吧,你這樣要著涼了。〃她母親還是把手巾包開啟來,取出一�鈔票來數了數,道:〃我說不要,她一定要我拿著,叫我買點什麼吃吃。〃曼楨笑道:〃你哪兒捨得買什麼東西吃,結果還不是在家用上貼掉了!媽,我跟你說過多少回了,不要拿姊姊的錢,給那姓祝的知道了,只說姊姊貼孃家,還不知道貼了多少呢!〃顧太太道:〃我知道,我知道,噯呀,為這麼點兒錢,又給你叨叨這麼一頓!〃曼楨道:〃媽,我就是這麼說:不犯著呀,你用他這一點錢,待會兒他還以為我們一家子都是他養活著呢,姓祝的他那人的脾氣!〃顧太太道:〃人家現在闊了,不見得還那麼小器。〃曼楨笑道:〃你不知道嗎,越是闊人越嗇刻,就像是他們的錢特別值錢似的!〃
顧太太嘆了口氣道:〃孩子,你別想著你媽就這樣沒志氣。你姊夫到底是外人,我難道願意靠著外人,我能夠靠你倒不好嗎?我實在是看你太辛苦了,一天忙到晚,我實在心疼得慌。〃說著,就把包錢的手帕拿起來擦眼淚。曼楨道:〃媽,你別這麼著。大家再苦幾年,就快熬出頭了。等大弟弟能夠出去做事了,我就輕鬆得多了。〃顧太太道:〃你一個女孩子家,難道一輩子就為幾個弟弟妹妹忙著?我倒想你早點兒結婚。〃曼楨笑道:〃我結婚還早呢。至少要等大弟弟大了。〃顧太太驚道:〃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人家怎麼等得及呀?〃曼楨不覺噗哧一笑,輕聲道:〃等不及活該。〃她從被窩裡伸出一隻白手臂來,把電燈捻滅了。
顧太太很想趁此就問問她,世鈞和她有沒有私訂終身。先探探她的口氣,有機會就再問下去,問她可知道世鈞的收入怎樣,家境如何。顧太太在黑暗中沉默了一會,便道:〃你睡著了?〃曼楨道:〃唔。〃顧太太笑道:〃睡著了還會答應?〃本來想著她是假裝睡著,但是轉念一想,她大概也是十分疲倦了,在外面跑了一天,剛才又害她等門,今天睡得特別晚。這樣一想,自己心裡覺得很抱歉,就不言語了。
次日是星期六,曼楨到她姊姊家去探病。她姊姊的新房子在虹橋路,地段雖然荒涼一些,好在住在這一帶的都是些汽車階級,進出並不感到不方便。他們搬了家之後,曼楨還沒有去過,她祖母和母親倒帶著孩子們去過兩次,回來說講究極了,走進去像個電影院,走出來又像是逛公園。這一天下午,曼楨初次在那花園裡經過,草地上用冬青樹栽出一道牆,隔牆有個花匠���推著一架刈草的機器,在下午的陽光中,只聽見那微帶睡意的��的聲浪,此外一切都是柔和的寂靜。曼楨覺得她姊姊生病,在這裡靜養倒是很相宜。
房屋內部當然豪華萬分,曼楨也不及細看,跟在一位女傭後面,一徑上樓來到她姊姊臥房裡。臥房裡迎面一排丈來高的玻璃窗,紫水晶似的薄紗窗簾,人字式斜吊著,一層一層,十幾幅交�懸掛著。曼璐蓬著頭坐在床上。曼楨笑道:〃姊姊今天好些了,坐起來了?〃曼璐笑道:〃好些了。媽昨天回去還好嗎?這地方真太遠了,晚上讓她一個人回去,我倒有點不放心。下次接她來住兩天。〃曼楨笑道:〃媽一定要說家裡離不開她。〃曼璐皺眉道:〃不是我說,你們也太省儉了,連個傭人也不用。哦,對了,昨天我忘了問媽,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