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淚只管流出來,枕頭上冰冷的溼了一大片,有時候她把枕頭翻一個身再枕著,有時候翻過來那一面也是哭溼了的。
她想來想去,除非是他根本沒收到那封信,被他家裡人截留下來了。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是再寫了去也沒有用,照樣還是被截留下來。只好還是耐心養病,等身體復元了,自己到南京去找他。但是這手邊一個錢沒有,實在急人。住在蔡家,白吃人家的不算,還把僅有的一間房間佔住了,害得霖生有家歸不得,真是於心不安。她想起她辦公處還有半個月薪水沒拿,拿了來也可以救急,就寫了一張便條,託霖生送了去。廠裡派了一個人跟他一塊回來,把款子當面交給她。她聽見那人說,他們已經另外用了一個打字員了。
她拿到錢,就把三層樓上空著的一個亭子間租了下來,搬到樓上去住,霖生又替她置了兩張鋪板和兩件必需的傢俱,茶水飯食仍舊由他供應。曼楨把她剩下的一些錢交給他,作為伙食錢,他一定不肯收,說等她將來找到了事情再慢慢的還他們好了。這時候金芳也已經從醫院裡回來了,在家裡養息著,曼楨一定逼著她要她收下這錢,金芳便自作主張,叫霖生去剪了幾尺線呢,配上裡子,交給衖口的裁縫店,替曼楨做了一件夾袍子,不然她連一件衣服都沒有。多下的錢金芳依舊還了她,叫她留著零花,曼楨拗不過她,也只好拿著。
金芳出院的時候告訴她說,那天曼璐買了栗子粉蛋糕回來,發現曼楨已經失蹤了,倒也沒有怎樣追究,只是當天就把孩子接了回去。曼楨猜著他們一定是心虛,所以也不敢聲張,只要能保全孩子就算了。
曼楨究竟本底子身體好,年紀輕的人也恢復得快,不久就健康起來了。她馬上去找叔惠,想託他找事,同時也想著,碰得巧的話,也說不定可以看見世鈞,如果他在上海的話。她揀了個星期六的傍晚到許家去,因為那時候叔惠在家的機會比較多。從後門走進去,正碰見叔惠的母親在廚房裡操作,曼楨叫了聲伯母。許太太笑道:〃咦,顧小姐,好久不看見了。〃曼楨笑道:〃叔惠在家吧?〃許太太笑道:〃在家在家。真巧了,他剛從南京回來。〃曼楨哦了一聲,心裡想叔惠又到南京去玩過了,總是世鈞約他去的。她走到三層樓上,房間裡的人大約是聽見她的皮鞋聲,就有一個不相識的少女迎了出來,帶著詢問的神氣向她望著。曼楨倒疑心是走錯人家了,便笑道:〃許叔惠先生在家嗎?〃她這一問,叔惠便從裡面出來了,笑道:〃咦,是你!請進來請進來!這是我妹妹。〃曼楨這才想起來,就是世鈞曾經替她補算術的那個女孩子,倒又覺得惘然。
到房間裡坐下了,叔惠笑道:〃我正在那兒想著要找你呢,你倒就來了。〃說到這裡,他妹妹送了杯茶進來,打了個岔就沒說下去,曼楨心裡就有點疑惑,想著他許是聽見世鈞和她鬧決裂的事,要給他們講和。也許就是世鈞託他的。當下她接過茶來喝了一口,便搭訕著和叔惠的妹妹說話。他妹妹大概正在一個怕羞的年齡,含笑在旁邊站了一會,就又出去了。叔惠笑道:〃我就要走了。〃便把他出國的事告訴她聽,曼楨自是替他高興。但是他把這件新聞從頭至尾報告完了,還是沒提起世鈞。她覺得很奇怪。不然她早就問起了,也不知怎麼的,越是心裡有點害怕,越是不敢動問。難道他是知道他們吵翻了,所以不提?那除非是世鈞對他表示過,他們是完了。
她要不是中間經過了這一番,也還不肯在叔惠面前下這口氣。她端起茶杯來喝茶,因搭訕著四面看了看,笑道:〃這屋子怎麼改了樣子了?〃叔惠笑道:〃現在是我妹妹住在這兒了。〃曼楨笑道:〃怪不得,我說怎麼收拾得這樣齊齊整整的──從前給你們兩人堆得亂七八糟的!〃她所說的〃你們兩人〃,當然是指世鈞和叔惠。她以為這樣說著,叔惠一定會提起世鈞的,可是他並沒有接這個碴。曼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