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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日畢業禮。

同時畢業的有伶俐,小比與我。三個中國學生。

居然是一個陽光普照的日子。我起得極早,開車自宿舍出來,碰見的人都「恭喜、恭喜」,到了大堂,取過了禮服,對著鏡子好好的穿妥了,然後依著姓名字母的次序,坐在禮堂裡,椅子背上有名字。我那張椅子上寫著:cfangphdenglishlit+history。我曉得我沒有坐錯,於是就呆呆的坐在那裡。我總是早到的一個。這是習慣,並不表示我對功課有興趣。堂裡的風琴管子一排排的,座位上鑲著金邊,觀禮的人小心翼翼走進來,並不認識我,但是說:「恭喜恭喜。」

我微笑。我其實沒有高興。然後伶俐來了,一頭黑髮滑在紅炮上,帽子在手中,得意洋洋的轉來轉去,眼睛裡都是七彩的光芒,她坐在我身邊。

我看她一眼。她是一個美麗的女孩子,廿六歲,然而有博士學位,可代替青春的消逝。廿六歲,一個女孩子,將她最好的八年來讀一個學位,也是一種虛榮吧。她美麗,伶俐。劍橋最美的中國女學生。

然後每個人都進來了,偌大的禮堂,非常的擠,我坐在位子上不出聲,伶俐對我擠眉弄眼,她太快樂了,她父母趕了來看她畢業,帶著她的妹妹、弟弟。一家子。她家有的是鈔票。

我還是坐著。系主任出來了,儀仗隊,挽旗子的小童,教授,都披著金光閃閃的袍子上臺。我呆呆的看著他們,五百年後,有什麼分別呢?

伶俐穿了一件漂亮的裙子,裙子下的腿光滑有致,一雙皮鞋是最新款式的,細細的鞋跟在木板地上打著拍子。木板地拼成人字狀,打蠟打得可當鏡子用,這禮堂,該有三百年了吧?我不知道。我對劍橋從來不發生興趣,因為我在劍橋蹲了八年半。我恨劍橋。

然後他們叫出了名字,小比溜出來,縮著身子,找到了椅子,坐下來,喘口氣。小比去年追求三菱牌電器老闆的女兒,那東洋女人對他沒有興趣。小比說:「我見到她,便看到錢,她是一個大$符號。」伶俐不喜歡三菱小姐,她家那些錢比起人冢,是九牛中之一毛。小比不知是怎麼及格的,反正他及格了,畢業禮他也就來了,照例遲到。那輛狄若必然剷平了半片糙地才停下來的。我有時候很恨他。

我恨所有人所有東西,我是個恨者——或許不,我覺得煩悶了。

那些學生一個個上臺去拿文憑。

小比攤開了一袋書。我瞥一眼,最新的花生漫畫,我想。一定要問他借來看。

然後輪到我,我站起來,擠擠擦擦的走出去,上臺一鞠躬,我有種心酸的感覺,拿了文憑,下臺鞠躬,這跟小學生有什麼分別,第一榮譽,第二榮譽。八年半,以後我該怎麼樣呢?心裡一空虛,下臺差點踏了空。我連忙走回位子裡,伶俐吻了我的面頰。然後伶俐上去了。

我拿著那捲紅緞帶的白紙,翻來覆去的看,伶例回來了。她向父母弟妹揮著手。小比還在看他的花生漫畫。我不敢相信這是最後。這是最後了。以後沒有可恨的劍橋了,我在此的日子完結了,真不能置信。八年半,給我們一張紙,就叫我們走了,然後他們再去作育新的英才,我們是過時的人物了。

儀式拖了三個半小時。我不覺得長。

我是一個有耐心的人,我一向是。

伶俐推我一下,「喂!出來,完了,我們去糙地拍照!」

我惘然的抬起頭,「完了?」

小比起勁地拍著我的肩膀,「完了!老友,明天可回家了!哈!這下子看我老子還有什麼話!」

伶俐說:「你瞧瞧家明這傻子,呆呆的,女朋友也沒一個,觀禮的人也沒有,這人讀書讀壞,這人!」

他們兩個夾著我出糙地。

這是個陽光普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