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生出幾分自憐來——這麼好的女子,怎麼沒人來愛呢?
穿衣鏡大大的,睡衣是豔麗的紅,好好百貨公司年底打折的時候衝進去買的,二十元錢,睡衣腋下繫著一根帶子,外頭也是兩根腰帶,輕輕一紮,小巧的乳藏進去,溫暖地包裹著她們。那是曼麗身體最美的一部分,堅挺而溫柔地生著,將來是屬於她的丈夫和她的孩子的。
房子是租的,因為是同事託的關係,房租很便宜,帶洗手間的公寓一個月三百一十塊,簡直便宜爛了,除了春天有點潮溼外其他一切都好。
床單也是在好好百貨公司買的,純棉的一整套枕巾、被子和窗簾,湖藍色,帶小碎花,一進房間,就與花花世界隔開。房子裡是極其乾淨的,幾乎沒有一點灰塵,廚房側面有個小陽臺,可以用來晾曬衣服或者看風景,趴在陽臺上,街頭巷尾一清二楚。因為是三樓,樓層不高,好幾次曼麗都想從三樓丟個菜籃子下去,用繩子吊著,籃子裡放了零錢,叫小販把橘子、板栗之類的放進去,但終究沒有實現——誰知道貨物是好是壞!經過自己親自挑選的方才稱心。
家是兩個星期才回去一次,工作後覺得家裡沒這麼討厭了。米雯最近懷孕了,挺著個大肚子在家養著,因為要照顧孕婦,額外添了個傭人,王媽親自在保姆市場挑的,名字叫做伊玲,年齡不大,胸部卻很大,是個老實巴交的少婦,還沒過門,男人在打仗的時候戰死了,還不知道屍體在哪裡。自己孩子剛滿月就過來上海,孩子是個遺腹子。將來估計米雯生了孩子奶水不足,可以讓伊玲兼職做奶媽的。王媽仍在,每次曼麗回去都做一桌好吃的。徐偉良閒時喜歡靠在椅子上聽收音機,吃飯的時候也聽,偶爾也跟曼麗說,“叫你們臺子裡別盡播那些西洋音樂,咱們中國傳統的,才是最好的”。
曼麗癟癟嘴,“聽我最近的廣播劇沒?很多聽眾寫信來誇我聲音不錯的”。
王媽也迎合著稱讚,“是啊是啊,聽小姐播音是很舒服的,晚上老爺聽著聽著就睡著了”。
曼麗噗哧一笑,差點把飯噴出來,敢情自己的聲音是催眠用的。
吃完晚餐,曼麗用餐布擦擦嘴唇,心滿意足地在沙發上喝茶,一邊詢問著米雯肚子裡孩子的情況。倆人現在關係稍微好轉,米雯顧著自己肚子裡的貨,聽說孕婦不能生氣不能小心眼,否則生下的孩子不會好看,於是對著曼麗態度儘量和藹。
“醫生檢查了,說是明年七月生”。米雯喝下去一碗藥,說是說安胎的,其實是戒鴉片的藥,中醫開的,藥方子拿來,自己藥房拿藥,不用錢。
“哦,那也快了”。曼麗看著她眼皮浮腫一臉疲憊的樣子,心想生小孩果然不是那麼好玩的,“將來是請人來家裡接生還是去西醫醫院裡生?”
徐偉良道,“當然是請接生婆來家裡,去醫院裡讓那些大夫看啊摸啊成何體統——聽說還是男醫生”。
曼麗不便發表意見,生孩子這件事她沒有發言權,只是訕訕道,“也好”。她的母親當時就是因為接生婆的用具消毒不徹底落下的病根,沒過幾年就離世了,但她不知道其中細節罷了,只是聽父親說母親天生身體虛弱,性格又好強,生了孩子還要到外面去跑生意,累跨了。
曼麗的母親年輕時生得漂亮,曼麗隨了她母親。
徐偉良似乎想起了什麼,對曼麗道,“你也抓緊點,看看你今年多大了,二十一了,你該找一個了”。
曼麗愣了愣,怕米雯提起張軍統的公子之類,丟下一疊錢在桌子上,趕緊告辭。
這次米雯沒有說什麼——她顧不上了,她要用這些錢買市面上最好的水果給自己補身體,她要生下一個兒子來穩固自己在這個家庭裡搖搖欲墜的地位。
新來的傭人伊玲送曼麗到門口,“小姐是回宿舍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