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往復……」晁晨抬眸,望了一眼山那邊灼灼桃林後死氣森然的墓地,心臟猛跳,不自覺複述道。
「當初那些死屍,還是我手底下的人負責掩埋的,地點我並不在乎,直到我上山打獵,遇到山民為我指路,我才曉得。」丁桂以手捧心,晁晨瞧見他的動作,終於明白他為何心有不安。
兩人同時緘默,只餘山風亂吹。
良久後,晁晨小聲詢問:「那你可不可以……」
——可不可以把真相公之於眾?
幾度開口都覺著無法啟齒,他始終難以將話說盡,只能雙目放空,逕自盯著鞋尖出神,焦躁地不停吞嚥唾沫。
丁桂也算是經歷過三代兩國,生死一線都不知有多少次,什麼沒見識過,打晁晨第一次追問公羊遲的事時,他就知道人心裡動的念頭,只是一直不曾挑破。他其實也有些怕,怕晁晨大咧咧表明心思,因為對他來說,所謂不安只是殺孽過重,對於征伐他從沒後悔過,兩軍交手,不戰則亡,作為秦國的將領,對敵人永遠不可能心慈手軟。
好在,晁晨的吞吐給了他喘息的機會,不至於步步緊逼,哪怕最後的結果一樣,但逼著做選擇和自己做選擇,終歸不一樣。
「再陪我坐一會。」
丁桂出聲挽留,隨即撿來一片綠葉,吹起哨子。
晁晨答應他的請求,把手搭在膝頭,靠著大石頭靜聽,心中卻閃過諸多念頭。身前人板著臉,毫無鬆口的傾向,他自知沒有希望,畢竟這件事牽連甚廣——
如果丁桂出面,老人還沒死絕,鄧羌攻城的往事還歷歷在目,一個邋遢破落流浪漢的話,會有人信?如果不信,要證明他是苻秦的副將,會不會牽連到山坳裡面的人;如果信,丁桂作為當年攻城的將領之一,那麼在他說出事實後,他又需要付出什麼代價。
就像他說的,立場相左之下,沒有絕對的對錯。
雖然晁晨很想幫公羊月,但是讓他威逼利誘他人,甚至要付出性命代價,以他的為人和素來行事風格,他還做不到。
這一刻,他多麼希望,站在這裡的人是喬岷,那樣的話,定能毫無負擔地擒走丁桂,逼他開口,那麼即便有十萬個託請,公羊月也會相幫;亦或者,公羊月本人在此,曉得真相後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看法,痛恨鄧羌害他阿翁,直接殺了丁桂洩憤,也不必貪多怕少畏首畏尾地談條件。
一曲吹罷,晁晨起身,鄭重道:「保重。」
丁桂鬆手,葉片被長風捲走,飛向懸崖。晁晨繞過大石,背身向後,每走一步都覺得腳下灌鉛,怕自己會忍不住回頭,又怕自己一直忍住沒回頭。
就在他鑽進灌木林前,丁桂重重拍打大石,叫住人:「等等!」
晁晨霍然回頭。
只見丁桂扶著柺杖走出來,望著他定定地說:「我可以答應你,但是,我有兩個條件。一,不能牽連無辜,二……」
「丁桂,我沒有逼你,無論你做什麼選擇……」
丁桂高聲打斷他:「二!」
晁晨閉嘴,沉默地聽著。
「二,如果我死了,請把我葬在這個山頭,向著那邊。」字字鏗鏘有力,丁桂伸手一指,那是桃林的方向,是曾經蜀軍埋骨的地方,也是秦國國都長安的方向。
--------------------
作者有話要說:
註:參考資料《資治通鑑·卷一百三》
宣告:歷史大事件沒有變動,但公羊遲為虛構人物,所以刺殺相關事件,是在虛構杜撰!虛構杜撰!虛構杜撰!史書上記載很簡單,就是「鄧羌擊張育、楊光於綿竹,皆斬之」一句話。
另註:本章丁桂追憶的史事參考《資治通鑑》+《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