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唱完最後一句,竟當真東向而看,落淚沾衣,雙鯉本想調侃一句「即時的眼淚可也算數」,但見此情景,卻再說不出,只覺得心中很是傷情。
常安心懷天下,心生憂患,也管不得規矩,奪過大碗浮一白,醉醺醺難得生膽氣:「我娘說,我的故鄉在大河之南,若有一日能歸去,但願不是『羹飯一時熟,不知貽阿誰』。這天下何日一統,何日一統啊!」
晁晨為此悲壯之情感染,少飲酒的他也劈手奪壇,仰頭豪飲,續唱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注2)」
「好!」雙鯉捧哏鼓掌。
公羊月煩她打斷:「你曉不曉得他唱的什麼?閉嘴。」
晁晨曲成豪放,與他平日拘謹恭順的性子截然不同,公羊月抬眼看去,一邊傾聽,一邊指叩船舷為他起拍子,直到他唱完最後一句。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公羊月!」
晁晨大喊一聲,幾人都被他驟然拔高的聲量嚇得震顫,目光在兩人間來回跳躍。
晁晨搖搖晃晃站起,扶正歪扭的幘帽,端著酒樽字字真情真意,又開始許願:「一願天下賢人不失,收河山,匡正溯;二願忠良善始善終,沉冤雪,丹心明;三願……呵,三願……」
說到第三願,他卻只望著人傻笑,始終難開口。
公羊月看他滿面酡紅,幹飲一口酒,心中不由有些煩躁,立時出聲打斷:「下一個,下一個該誰?」
「晁先生方才唱『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聽得我熱血賁張,是美酒,則當飲三千杯!燕某不才,為諸位再唱《對酒》。」燕才手中塤起羽調,拍板清唱,歌中慷慨激昂,「……王者賢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鹹禮讓,民無所爭訟。三年耕有九年儲,倉谷滿盈(注3)……」
燕才所向,不悲不喜,所願乃天下大同。
晁晨不由贊道:「確實是忠臣良將之相。」
公羊月耳朵尖聽了去,不屑哼聲,把盞中美酒往他身後潑去,水面上瞬間泛起層層魚鱗似的波紋。晁晨本全神貫注,受驚後倉促四看,確認是公羊月作怪後,露出一副「孺子不可教」的無奈,把頭別開。
見被無視,公羊月又拿劍去撥他衣袖,這袖子沒鉤著,倒是鞘上的鏤花掛在腰帶上,他登時玩心起,狠拽了一把。
晁晨向後跌靠,撞在舷上。
「怎麼?」
燕才機敏,聽得動靜,唱聲戛然而止。
公羊月趁勢跳出來,嘴裡高喊著「罰酒」,燕才笑著去取酒罈,被晁晨按下:「無妨,繼續!」趁著酒勁上頭,他把手掖在衣中,緊拽著腰帶和公羊月鬥氣較勁。
這可苦了橫在中間的崔嘆鳳。
將好,燕才唱罷換他登臺,他便起身活絡腿腳,向著河心假意思忖,而後想了個法子,笑道:「崔某隻通岐黃,卻無諸位好詩才,就不誦些名篇高作,但見草翠盈坡,不如起個童謠給大家逗趣。」
說著,就這逼仄大小的方舟,他亦忍不住走了一步,戲唱道:「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注4)」
只聽「哎喲」一聲,崔嘆鳳果真給絆了一跤。
晁晨看人向自己來,下意識伸手去託,哪知中計,叫崔嘆鳳捉著手一拉一推,人還沒站穩,便旋身交錯位置,恰好公羊月用力拽,晁晨為護著自己腰帶,一腳蹣跚撲了過去,把人抱了個滿懷。
雙鯉轉頭,不知所措:「你倆作甚呢?」
公羊月反應倒是快,立即把手往晁晨肩上一搭,對著眾人不急不臊,笑嘻嘻道:「哥倆好,沒見過啊!」
崔嘆鳳扶著船舷坐下來,輕聲嘟囔:「總算清淨。」
燕才不知當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