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淵雪白的雲紋長袍被鮮血沾濕了,他的腳邊滿是屍體。
一窪窪的溫血濡汙了他垂地的衣袖和衣擺,令從前最純淨無瑕的衣袍此時顯出了幾分猙獰的意味。好像一個不染纖塵的謫仙被活生生拉入了無間。
沉宴不知道他在城樓上看見了什麼,但是當楚淵的目光城樓下掃過時,背影顯出了一種無法克抑的悲傷和哀慟。
有一顆頭顱被長槍高挑著,立在敵方的陣前,淅淅瀝瀝的血不住地淌下來,顯得很髒。
沉宴看不清那人的面容。
「你回頭看一看我啊……」
他想說。
但是楚淵什麼也聽不見,甚至從他的面前擦身而過。
他看著城下的亂軍,眼神淡漠,好似波瀾不驚。
沉宴不知道城下的人對他說了什麼,他只聽見喧囂吵鬧的聲音,分辯不清具體的內容。楚淵卻始終沒有回應他們。
他從懷中掏出一隻雪白的玉笛,冰涼地握在手裡。
楚淵吹起了它——
他且行且吹,目光注視著很遠的地方。風吹起他鬢間的碎發,衣袖也張大鼓動著。
遠處是如血的殘陽,和無數倒下的戰士屍體。
但是他的笛聲是那樣悠然平靜,好似所處的不是在生死攸關的陣前,而是安閒寂靜的深山。
沉宴知道這首曲子——
他的心好像一下什麼被擊中了。
那時他第一次與楚淵相見時,楚淵吹奏過的。
那時他們不知道彼此的身份,沉宴也只靜靜地聽著。良久後,他令僕從取出箜篌,隨地而坐,在林間與楚淵相伴奏琴。
自此引為知己。
「這是我們觀星師的曲子,名字叫《天地不如歸》。」
楚淵曾經說。
只是這首曲子本應當是很冷淡的音調,就像他們觀星師的宿命一樣——只做世間萬事的旁觀者,不插手,也不過問——卻每每總被楚淵吹得像鄉間小曲。
就像一個人在觀察著圃田裡新種的槿樹花苗,聽屋外滴滴答答的雨聲,閒敲著燈下的棋盤落花。
充滿著對人世山川的追逐與執念。
自從和楚淵決裂之後,沉宴許久沒有聽過他吹起了。
現在楚淵又吹起了這首小調。
他吹完了。
他跳了下去。
沉宴瞳孔驟然縮緊,下意識想要拉住他——
下一刻,他卻已經猛然驚醒過來。
「陛下。」
屋門外,一個宮人的細細聲音傳來:「可要喝水……?」
院子裡的竹刻漏仍然在「滴滴答答」地落著,不急不緩的水聲,令人感到安逸。
沉宴的視線穿過床前的重重帷幕,看向雕花木門的方向。只見蒙著一層微光的窗紙上,投著宮人的剪影。
是驚華宮監人專有的那種圓形官帽,帽頂綴一顆絨球,後沿很高,高過了帽頂。
「幾更天了。」
沉宴擁著被,嘶聲問。
「三更。」
宮人恭敬答。
周遭仍是靜悄悄的,除了窗外蟲鳴的窸窣聲,聽不到什麼特別明顯的聲音。
和夢裡大火的灼燒感完全不一樣。
「……少閣主,還好嗎。」
想了想,沉宴還是忍不住問。
「很好。」
宮人道:「求瑕臺的僕從回稟說,楚淵少閣主今日醒了兩趟,每回精神都尚可。與照料的小徒下了會兒棋,又喝了藥,這才睡的。」
沉宴吁了口氣,總算將自己從夢裡的那種心悸感裡剝除了。
近來關山郡的災情讓他很費神,撥出去的賑銀又不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