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來,曲江岸邊那些經過千里奔波逃亡,米盡糧絕。連樹皮都啃光了地百姓們,暫時有了活路生計,便也不再人人亡命涉水越境。
即然楚國人不再拼命瘋狂地硬闖國境,反而守秩序地安定下來,只隔著一條長江,看著對岸無數人忍受飢寒的慘狀。便是這邊息國軍民,也多有不忍之念。
在修羅教的出面周旋之下,地方官和守將們意志也就略有些鬆動了,若是楚人能嚴守秩序,不再亂搶亂闖,安排一條生路,限人數放進青壯,給軍營或地方上當奴隸,做苦力,這也是好的。不花錢的壯丁,只用一碗乾飯養著便是。又何苦非要把人逼到死路上去呢,能救一條性命。就救一條性命罷了。
短短几天的時間內,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可是傅漢卿卻並沒有顯得很高興。
他總是站在高處,看著曲江邊上,無數難民,扶子攜弱,哀哀慘慘地排隊領取著修羅教施捨的一點點口糧,看著那密密麻麻地人群。眼神卻總是穿過他們,看向極遙遠極遙遠的地方。
狄九忍了兩天。忍不下去了:“人你也救了,善你也行了,怎麼看你的樣子,一點稱心如意的快活也沒有,早知你如此不痛快,我也省得陪你操這份心。”
“我沒有不高興,我只是……”傅漢卿搖搖頭,凝視他,忽得答非所問“你一直沒有問過我為什麼?”
他這忽然間改變話題,沒頭沒腦的半句話,居然也半點難不倒狄九:“有什麼可問的,千篇一律地不能告訴你罷了。”狄九失笑“這有什麼難猜的,當初你第一次進入總壇,可以如入無人之境,所有的機關你都能事先避開,如今你知道狄靖當年所藏的寶藏,這些奇事的理由自然只有一個。當初狄靖身邊也曾有小樓中人,那人與他關係極近,頗得他的信任,狄靖怎麼藏的寶藏,怎麼造的總壇,他都沒有瞞他。”他望著傅漢卿,頗為自信地笑笑“我猜得對嗎?”
傅漢卿沉默,良久,方點了點頭。
自然算是對的,當年,他也是小樓中人,當年,他也在狄靖身邊,關係極近,當年,狄靖對他……自是也算信任的……對一個被廢了武功,殘了身體,永遠囚在身邊地人,又有什麼可防的呢。
狄九輕笑:“當年狄靖與那人是什麼關係,莫非是象我們一樣……”
“不象!”傅漢卿倏然抬頭“我們是不一樣地,我們和他們都不同,我們……”
他是那樣急迫地想要說明什麼,狄九卻只是笑,輕輕摟他入懷,聲音柔和地傳入他的耳中:“我們自然是不同地。”他伸手揉揉傅漢卿的頭髮,有意識地把教主大人弄得蓬頭亂髮,狼狽不堪“你啊,真是不聲不響,嚇人一跳,忽然間提起什麼傳說中的寶藏,連我這麼好的定力都給你嚇呆了。”他笑望著他“這麼多年,真個瞞得滴水不漏。”
傅漢卿低聲道:“我從來不說,那是因為,我覺得,寶藏不是什麼好東西,古往今來,所有故事中的寶藏最後都只能帶來殺戮和傷害。這些東西,能不接近,就不要接近好了。但是……”他輕輕地回抱他“但是,如果你問我,我一定會立刻告訴你的。”
他抬頭,凝視狄九:“除了小樓的事我不能說,我從不會故意隱瞞你任何事,也不會欺騙你。”
狄九無聲地凝望他,這麼多年,依舊澄澈明淨的眼眸,時光彷彿從不曾在他身上留下過痕跡,那麼多歲月過去,那麼多風波來去,那樣地目光,不被汙染,那樣的性情,不肯改變,彷彿任何人生地歷練,生命的程序,對他都沒有影響,彷彿塵世間的風霜永遠吹不老少年的心。
只是,他與他,都已不年輕了。
那些少年的情懷,少年的天真,在少年時,或許美好可愛,但在人已蒼老心已蒼涼的如今,曾經的天真,一直一直堅持著不肯改變,是否就變成了可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