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徐清圓
他心中一軟,又倏而一痛。
他撐不住自己的身體,旁的且罷,最怕的,是他若不在了,無人會來護他的露珠妹妹。他起碼要安頓好她,起碼要把欠她的還給她一些,起碼保證她不再受人欺凌、孤苦無依。
晏傾閉上眼,輕輕嘆口氣。
他取出一盒精緻小巧的方匣,開啟後,靜靜地看著匣中最後兩枚烏黑剔透的藥丸。
「浮生盡」。
朱老神醫走之前,說過一切隨他。他若不想活了,就服下所有的藥,他就能在死前體會到正常人的生活,不算枉活一世。他就可以不被困在呆病中,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說話、微笑、感受他人的情緒、記住他人的情緒,聽到聲音、回應聲音,身體健康、運用武功……
正常人是什麼樣子的?
晏傾猜了很多年。
他一直剋制著自己不去奢望正常人的生活,他想的不過是若是身體真的撐不住了,就用「浮生盡」來給自己爭取時間;若是實在撐不住了,就用「浮生盡」來全最後的念頭。
晏傾再一次地抑制住想服用「浮生盡」的衝動,說服自己不能讓旁人為自己擔心。
他靜坐在沒有一絲光線的屋舍中,待喝完了一整壺茶,才覺得身上的虛汗沒有那麼多了,自己大約又能多熬一日,不會在徐清圓面前露出破綻了。
他起身出門,輕聲囑咐小二說自己要沐浴更衣。小二臨去前將一株菊插在他屋門前,他驚訝一下,小二笑道:「今日是九九重陽日,郎君不記得了?異鄉做客,大家互相照顧嘛。」
晏傾道了謝。
在晏傾於客棧中消磨時光的時候,徐清圓跟著畫工研究那維摩詰的畫像應當是什麼模樣。幾位畫工爭辯得口乾舌燥,荒廢了一日,不過是又多了幾張廢稿。
徐清圓心不在焉地跟著才子和畫工,傍晚時,和他們相別。
才子見她嬌嬌弱弱一女郎,跟著自己等人一整日,一下子也覺得不好意思:「哎,本來說好你只來一個時辰的……沒想到勞累了一白日,真是對不起。」
徐清圓幫忙收筆墨,搖頭輕聲:「我夫君不能來,我幫他多畫一個時辰,是應當的。」
才子:「那你的時間還是夠久了……」
徐清圓輕聲:「沒關係,我得給他時間。」
才子不解其意。
徐清圓也不和他們多解釋,她垂著眼,目籠清愁,雖然身在此,心已經飛到了客棧中的晏傾身邊。然而她雖然心飛到了那裡,她卻又不敢去打擾晏傾。
她此時無法與他計較他老師的事,她心驚膽戰,只希望晏傾的身體能好一些……有時候半夜突兀醒來,她聽不到旁邊人的呼吸,以為晏傾沒了氣息。
她惶惑不安,覺得是自己的任性離京害了他,可此時偏又不知道如何能幫到晏傾。
二人默契地不談他的病情,他的日日憔悴、精力虧頓,卻瞞不過枕邊人。若這世上能夠天降神醫……
徐清圓輕輕嘆口氣,不再多想了。她要去找晏傾了,她與晏傾約好了今晚一起去見那乞兒。一整日的時間用來休息,晏傾應該足以應付晚上了。
才子挽留徐清圓:「徐娘子忙了一整日,和我們一起用膳吧。不用花錢,是觀音堂管飯。」
徐清圓還未拒絕,旁邊一個老畫工就笑:「徐娘子自然不會和我們老頭子一起用膳了。你們忘了她那個天仙似的夫君了?」
徐清圓怔了一下:「天仙似的夫君?」
——她還是第一次聽到人這樣形容晏傾。
畫工之間擠眉弄眼:「今夜九九重陽,人家小夫妻肯定恩愛玩耍,我們就不要耽誤人家時間了。」
才子恍然大悟,殷勤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