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和藥,流水一樣地在乾宸宮進進出出。
衛晏洵坐在階上,一夜之間,臉上就長滿了一圈青黑色的胡茬。
周皇后來看,見滿宮的太醫圍在一起看著脈案,愣是找不到一張眉目舒緩的臉,而衛晏洵喜怒不形於色,可那周身皆是悲愴的氣息。
禎和帝是個主意大的人,年輕的時候,周皇后尚覺得跟他心貼著心,能明白彼此,可隨著年歲越長,帝王越發深沉,越發叫她看不透,越發獨斷專行,漸漸地,兩顆心也就離遠了。
捫心自問,周皇后此刻心中不好受,卻並未過分悲傷。
這是帝王的悲哀,也是後宮女人的悲哀。
她嘆了口氣,端了一碗燉湯給他。
“洵兒,天大的事也要保重身體,你就這麼熬著,鐵打的身子也會受不了的。”
“母后。”
衛晏洵抬起頭,臉上的表情竟有些可憐。
“母后,兒臣會不會,還是救不了父皇?”
成王早就被他殺了,今生衛皓也未能如願以償,只差一點點,他就能保父皇安然無恙了。
就差一點點。
他怎麼能出差錯呢?
衛晏洵恨極了自己,一把摔了碗,抱著自己的腦袋發瘋。
“洵兒!”
周皇后抱住他,含淚道:“你別太自責,你是人,不是神,不能什麼都往自己頭上攬。”
母子說著話,殿中傳來一聲驚喜的叫喊:
“聖上醒了!”
衛晏洵立刻跳了起來,扶著周皇后往裡快步走。
“父皇!”
禎和帝果然醒了,只是傷得重,坐不起來,仍臥在床上,太監往他腰後墊了兩個軟枕,讓他能側躺著。
衛晏洵跪在床邊望著他,禎和帝面頰消瘦,雖然臉上還是沒什麼血色,但精神似乎不錯。
“父皇,您覺得如何?還有哪裡不舒服?兒臣即刻叫太醫給您煎藥!”
禎和帝搖搖頭,咳了幾聲,望向周皇后,眉目很是溫和。
“朕和咱們兒子單獨說幾句話。”
周皇后屈膝福了福,帶著太監宮女,全部退了出去。
寢殿轉眼只剩下他們父子二人。
衛晏洵握著禎和帝變得枯瘦的手,強忍住哽咽:“父皇想說話,有的是機會,何必緊在今日?您眼下最該好好休息,養好傷病,整頓精神。”
禎和帝嘴邊勾起一絲笑意:“現在不說,父皇就沒機會跟你說了。”
衛晏洵的眼淚洶湧而下。
他埋下頭,貼在禎和帝手臂上。
“父皇萬歲,父皇還有長長的一輩子可以告訴兒臣,兒臣現在不想聽,兒臣去叫太醫!”
“沒用的。”
程良碩那一刀,甚至和趙貴妃的那一摔,都不是造成他氣數將盡的主要原因。
最致命的,其實是每次去錦春宮臨幸妙荷前,為了保持神智清醒不被蠱惑,他都會吃下巫蠱大師為他制的,抵抗催心蠱的藥。還有此次讓他假裝重傷不醒,足以騙過所有醫士的藥丸。
那些藥,效果極佳,也極損人根基。
即便沒有受外傷,他也沒有一年好活了。
這是他的選擇,也是他與衛皓的較量。
他不喜歡受威脅,不喜歡夜不安眠,為了剜除衛皓這個心腹大患,他不惜賭上自己的性命,釜底抽薪,一了百了。
現在他賭贏了,固然要死他也不後悔。
總比他百年之後,衛皓突然跳出來,從他的皇兒手裡竊取江山強,那樣他真的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禎和帝慢慢撫摸著衛晏洵的頭,重生以來,這是衛晏洵第一次感受到他這般慈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