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獻貢品一樣獻到她面前,平日見到香食美服不尖叫三分鐘不罷休的她,這一次卻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袋子上的商標,然後示意我可以放到一邊了,那派頭拿捏得比武則天都準。
她關了電視,讓我坐到沙發的另一頭,然後表情神聖而莊嚴地說:“哥,今天我想和你談論一下人生。”那語氣那神態,看不出半點的假模假式。
“我們上學唸書,從小學到大學,畢業了找工作結婚生孩子。如今每個人都這麼過,看似很正常,可是你想沒想過,我們為什麼要這麼做?我們這麼活著為了什麼,人活著到底為了什麼?就像你買了那條裙子是為了討好我,我們或艱難或平淡地活著又是為了什麼?”
在高考之後的那個夏天,桑迪說“我們先分開吧”之後的夏天,我沒跟老媽和妹妹說過一句話的夏天,每個夜深人靜的晚上,我都在心底反覆地問自己這個問題,當然從來沒有得到令自己滿意的答案。
後來,樂隊剛剛組建的時候,我們四個人也曾經在飯飽酒醉的無聊夜晚在張曉東家的別墅裡看著城郊的月亮討論過這個問題。李偉說:“這個問題本身就不科學,應該是為什麼人活著而不是人為什麼活著。前者是以活著為前提,是積極樂觀的人生態度;後者卻以為什麼為基礎,是懷疑主義,只能讓人陷入虛無主義的泥潭。”他還想說下去,被張彬粗暴地打斷了。張彬說:“你能滾多遠滾多遠!什麼積極泥潭亂七八糟的,無論人活著為了什麼或者為了什麼人活著,都得有錢。如果沒有錢,全是扯淡。”張曉東不管張彬那一套,說:“我就是為了夢想活著,我活著也是為了夢想,錢對於我來說就是廢紙。”張彬說:“靠,你家裡有的是錢,當然能為了夢想活著。如果沒有錢你試試,夢想都不如用過的手紙。”張彬推推我,問我:“你說是不是?”我說我不知道。
我沒有李偉那麼積極的人生觀和思辨精神,也沒有什麼理想,也不像張彬那麼拜金。和桑迪“早戀”那會兒,我覺得人活著就是為了愛情,之後我覺得人活著就是為了泡妞。
張彬說如果給我個“騷”有姿色身材還不錯的妞,我能在床上待一輩子。我說那還不至於,不過如果有倆,我會考慮一下。
沉默了一會兒,我想了一下,覺得這麼嚴肅的話題自己就說“不知道”有點對不起社會國家以及人民的教育,我就裝出一副世故的樣子說:“其實人活著是為了愛。這裡的愛呢不是愛情的愛,而是博愛,就比如我將來是一名醫生那麼我就要救死扶傷……”張彬插進來說:“如果不給你發工資你幹不?”我猶豫了一下,他踹了我一腳說:“你跟李偉一樣能滾多遠給我滾多遠!”
再後來,高強的酒吧剛開張,我和他兩個人在裡面喝酒喝到下半夜,然後我又裝模作樣地問了他這個問題,把我和李偉張彬還有張曉東的看法都告訴了他。他指著鼻子說我:“你們就是一群傻子,虧你們還上過大學呢。這樣的問題就不應該問!”我問為什麼。然後我就第一次瞭解了一個改邪歸正的小混混的人生哲學。他說人應該把自己的一生看做是偷來的,居然還有人說什麼“借我一生”。我說那是書名,他說:“我知道,說的就是,誰也不傻,借你一生,借完你還能還啊?我最不能忍這樣的想法,偷的就是偷的,既然都偷來了就應該珍惜,但是不能吝嗇,想幹什麼就幹,想說什麼就說,大碗喝酒大碗吃肉,快意恩仇。要是沒有什麼想法,那就老實看著,等有想法再說。少問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就像你偷了一個錢包,發現裡面有張假幣,然後你還跑回去問人家說哎呀你這兒為什麼有張假幣啊。人生也就是這麼回事,你從上帝那兒偷來了,回頭發現不是你想的那麼回事,於是你回去找上帝問人為什麼活著啊,估計上帝當場就被氣死了。尼采說得太對了,上帝死了!怎麼死的?就是讓那些操蛋的哲學家氣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