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又沒了聲音,這次比剛才還不如。
林民只好穿上鞋,將口袋裡的幾把棗子掏出來,擱在門邊的小方桌上。褐紅的棗子滾了一桌兒,玉秀見了,眼圈又紅了。
林民轉身出了屋子。
身後傳來玉秀小弟的抱怨聲,“都怪大姐,偏偏應了二姐這婚事,瞅瞅那都是傢什麼人,沒素質,好貪小便宜,才第三天就被欺負上頭了……”聲音愈變愈小,可隱隱傳來,還是跟幾十股砍不斷地細絲長線般繞在心頭,將林民纏得喘不過氣來。
玉秀再回丁槐村,是三天後了。
門上的鎖開不開,玉秀將從孃家帶回的東西擱在鄰居胡建國家,又問建國媳婦借了個揹筐,去了自家地裡。
果然,林民正在果園裡拾掇地瓜。
太陽剛出來不久,可林民已經刨了三趟壟,拾掇好的地瓜堆了七八堆。玉秀接過拾掇地瓜的活兒,林民專心掄钁頭刨,兩個人也不說話,就這麼幹了一上午。
☆、刺兒菜
作者有話要說: 無所謂土地的貧瘠與肥沃,只需將長長的根莖扎進泥土,然後便能迎風成長。橢圓的葉子上長滿尖細的針刺,緊湊花冠上密密麻麻擠滿淡紫色如細絲般的花瓣,如此不起眼的外表,沒有一絲美感,卻不缺半分驕傲。你可知,這份平凡裡流著多少止血的汁液,你可知,這深扎的根莖裡藏著幾分抗菌的因子?——刺兒菜
那場戰爭,雖然鬧得轟烈,可畢竟是連著筋的血親,林民頂多不跟老李頭搭夥下地了,可也沒真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這一年的過年飯,林民跟玉秀還是在老李頭家吃的;大隊裡出義務工,給隊裡碾花生皮、固水庫、修玉帶河上的板橋兩家還是一塊出的勞力。
更嚴重的矛盾爆發在玉秀嫁過來次年的夏天,老李頭要給小兒子起新房之時。
這一年老李頭已經正式退休了。做了幾十年的村會計,雖不是公務員,也算是吃了半輩子國家飯的。從這年開始,老李頭每年能從鎮上領五百塊錢的退休金。這可是一筆大錢!那時還沒有萬元戶、百萬富翁一說,即使有,那也流行在長江以南的大城市裡,也不會翻山越嶺地傳到丁槐村這個四面環山、山外又環山的小村落。
老李頭領了一年的退休金,想著再跟親戚鄰居家借五百塊錢,給小兒子起五間磚紅牆白的大瓦房。不要覺得一千塊錢蓋五間房子是個笑話,退回三十年去,那會子又沒有通貨膨脹,房價也沒天價一說,花這麼多錢起五間新房絕對是綽綽有餘且是一件頗為驕傲的事情。
沙子到玉帶河邊隨便去拉,石子兒村北的採石場上也不缺,更不用說上樑的木頭老李頭家早年就留好了的梧桐,就是磚瓦木匠花錢,鄉里鄉親的,大家也要不了多少,只不過飯菜定要管得足足得才是。
這年林民地裡活不多,便託人尋了份金礦上班的活兒。金礦在七十里地外的遠招縣,林民小半個月才回家一趟,於是家裡便只剩下玉秀一個女人。
也不知怎地,老李頭腦子裡的那股算計勁兒又起了,非要玉秀也出二百塊錢不可。啥子說頭?做弟弟的蓋房子娶親,身為哥哥哪有不管不問之道?
老李頭這算計也不為別的,就是眼紅。下井是累,也是個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危險活兒,但不管怎樣,一個月下來工資卻也不少,少時兩百多時近三百塊呢!丁槐村這一年出了四五個去金礦做工的,誰一個月拿多少錢,稍微一傳,村裡便知道個大概。
村北頭小學裡正正經經教書的先生一個月工資也不過是六七十塊,那還是讓人再羨慕不來的體面活兒,卻不如下井挖金來得多、來得快!
看著後生們一個個大包小包的往家拎東西,說不羨慕那是假的。老李頭自己也有兒子去上班,兒子卻沒見給過他一毛錢。這個不孝的龜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