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從海上吹來,帶著涼意。
兄弟二人躺在海生的小土坑上,一頭一個。一塊粗布單子隨意搭在二人的腰腹處。
身上的土坑硬硬的,的確有些咯人,舊席子下鋪著新換的麥稈草,吸了水氣的草稈散發著帶著香味的潮氣。
那是青草、泥土、新麥與熱饅頭的味道,不熟悉。卻帶著家常與日子的味道。
水無痕使勁嗅了嗅,深呼吸幾口,讓自己的心肺間充滿這種味道,如此,似乎又有了下一場對話的勇氣。
他已經講過了自家的遭遇,講過了禍患前的幸福生活,講過了父親母親。講過了祖父與伯父等人……他已將哥哥忘記的前塵舊事,一一詳細道來,將以往顧氏的生活重新呈現。
方才,他問過了哥哥的生活。
哥將他重生後的日子說了個遍,義父母如何、街坊鄰里如何、伙房同事如何、發生過什麼趣事,甚至連義母要給他說親。結果他的臉卻把上門相看的女方親長嚇暈的糗事都講了出來……
“哥,你怎麼不問問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明明是自己心虛不敢講,偏要虛張聲勢,先聲奪人,好象如此就能好過些。是因為在哥哥面前嗎?
水無痕的眼前又閃過當年那個任性二郎,在哥面前甚少講理,有事總是惡人先告狀的驕縱弟弟……
“……”
海生沉默了,“哥知道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他只是瘸了醜了失憶了,並不是傻了白痴了腦袋壞掉了,京城的貴公子來了這麼多天,他的身份,早就不言而喻。
區別只是,原先那是高高在上的與己無關,如今,卻是自己嫡親的弟弟,他如何不心疼?
家破人亡時,他才多大?還是個孩子!長相俊美的孩子!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他能獨自存活長大,豈止吃苦兩字以蔽之?
……
“我沒吃苦!我日子好著呢!住華廈居美屋,吃穿用度無一不精!出入有車,僕從如雲,飯來張嘴衣來伸手!”
明明應該是心酸的傾訴,卻成了孩子般堵氣地炫耀:“……在你被打得血淋淋生死不知時,我正在聽話地任人調教……在你們紛紛寧為玉碎、玉石俱焚時,就我一個為瓦全而偷生,身陷泥淖,不知清白為何物……”
聲音哽咽,說不下去了……
沒錯!就是他!就是他玷汙了家門清白,顧氏雖起於工匠,靠手藝吃飯,清清白白!累世書香,婦人亦知風骨為何物,就他一個生了一身軟骨……
往日他還能用忍辱求全來麻痺自己,今日見了哥哥,映襯地自己愈發不堪……
說來說去,他還是怕死吧?所以他認命了,他自甘下賤,用男色事人……
永安侯對他還不錯,委以管事職,他就厚顏無恥以管事自居,將原本的真正身份選擇性忽視;
因為永安侯對自己有兩分欣賞,他就將此擴大為惜才相惺,實際上,他就是個小倌兒!賤玩意!
世人眼中如何,他可以不在意,但哥呢?哥不是世人,哥是他無顏以對的親人!在哥的面前,他自慚形穢,羞愧難當,羞恥至無以復加……
他甚至有點後悔沒能壓捺住心頭的興奮,直截了當與哥相認了,令哥蒙羞,哥的義父義母都是本分人,定也不喜與他這樣的人有瓜葛……
“傻瓜,愛哭鬼……”
一雙溫暖的手將他的腳摟到了懷裡:
“哥不如你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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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另一種堅守(下)
“哥不如你,不如你勇敢……”
海生將弟弟冰涼的腳揣在懷裡,動作自然,彷彿做了上千遍。
水無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