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像是萊茵河長潮的水,迅速地漫過每一寸神經末梢。
紀司辰掏出手機,熟練地撥通了顧言曦的號碼,響了一聲,卻又極迅速地掐掉。
他低頭看了看錶,忽然覺得自己這番舉動有些傻氣,於是,裝作淡定地重新抱起筆和本子。
“你那裡還是深夜吧?丫頭,做個好夢。”
******
“Mutti?”電話那頭還在執著地冒著疑問句。
紀司辰回過神,原本想直接掐掉電話,指尖伸出卻又猶豫地挪開。他神使鬼差地將耳朵緩緩靠在聽筒之上,儘量以最平靜的聲音開口。
“你找誰?”
“唔,你不是媽媽啊。”聽見一個陌生的男人的回話,那個孩子似乎很是失望,也不知對著誰嘀咕了一句德語,過了好一會兒,才怯生生地接道:“你可以告訴Freja,Noah很想她嗎?”
瞳孔驟然緊縮,“嘟——”的一聲長音,手機被重重扔在了副駕駛的座位上。
*****
Freja——顧言曦的德文名。
第一次見到,還是在Gmp公司公開發布的一份火車站設計方案圖上。
那段時間,紀司辰正在尋找藝術館的專案合作方,看了許多國際知名事務所的建築作品,Gmp不過是眾多競標者中的一家。
某日凌晨,他一手端著咖啡,另一隻手敲擊滑鼠,草草地按著下一頁。明天就要敲定合作伙伴了,這是最後一次的斟酌考量。
紀司辰有一個習慣,出於對他人勞動成果的尊重,每次看完一件作品,總要關注一下設計者的姓名。
眼前翻到的這一頁,火車站外殼由無數不鏽鋼支架編織而成,輕盈纖巧,右下角也極協調地浮著一串秀氣而漂亮的花體簽名。
他眼神隨意一掃,繼而微蹙著眉頭,眯起眼睛。“Freja?”好像是個初出茅廬的建築師,沒怎麼聽說過。
抿了一口咖啡,紀司辰右手習慣性地點選翻頁,不知怎麼,剛才那個灰色淺淡的姓名卻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似乎有什麼熟悉的一角缺失了,細想又抓不住。
不過數秒之後,端著馬克杯的手突然一抖,幾滴褐色的液體濺上衣襟。他放下翹起的長腿,將旋轉椅挪得更近一些,然後握緊滑鼠,飛快地退回去。
“F”的起筆微微翹起,像希臘的卷草紋一樣纖細優雅,和記憶裡深藏的某處印記出奇地契合——
那是顧言曦在他們交往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情人節,扭扭捏捏遞給他的卡片。
奶白色的信封上只有這一行乾淨的黑色鋼筆字。
“致我永遠的愛人”
紀司辰靜靜地看著那個簽名,忽然從口袋裡掏出鑰匙,迅速拉開桌子右上角的第一個抽屜。那封六年來不知道被重複翻閱了多少次的賀卡,正靜靜躺在裡面。
他把臉湊得更近一些,將火車站的設計圖拉至最大,頓時整個白熒熒的電腦螢幕上就剩下一個巨大的“Freja”。畫素低得有一些模糊,可以看見灰色顆粒狀的起伏。
低下頭,信封上的文字被電腦銀白的光影照亮出一條細窄的框。那些墨跡並沒有因為時光的流逝而褪色,紙箋上深深淺淺的凹凸,還能看出當年寫就時的小心翼翼。與螢幕上如出一轍習慣的彎折和轉筆,像是一場時隔多年的對望。
工作室沒有開燈,在一片混沌而黑暗的空間裡,男人的呼吸聲漸漸重了起來。
這些年,他在世界無數的角落周遊,也曾遇見過與她相似的背影,相似的側臉,相似的聲音,可是那些相似卻最終不能代替相同,走進他的心裡。
永遠的愛人——這句話像一個魔咒,寫者無心,見者有意。
“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