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把白牆照得有些反光。九月的夜晚已經讓我感到寒氣逼人。我的手握得很緊,指甲緊緊地陷入肉裡。我說:“哪個好啊?醫生?”
“換腎的話,最好找他的兄弟姐妹,這樣匹配率比較高,要是沒有匹配的腎源,找起來就比較麻煩。換腎手術後有可能出現排斥等不良反應。他這麼大年紀了,身體也沒保養好,現在換腎還是不太安全的。血液透析是較為保守的治療方法,你們也可以等他身體好一些的時候再換腎。這都得走一步算一步。”
說到腎源,我爸的兄弟姐妹也不可能過來捐個腎臟。我家有錢時,我幾個姑姑叔叔伯伯走得那叫一個親近,一口一個“小然”“小然”,天天拉著我讓我去他們家吃頓飯,我家破產的時候,連電話都沒打一個。我好不容易打過去借點錢,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掛了。還有幾個怕我們找上他們,都搬了家。世態炎涼什麼的,我早參得比誰都透。
我說:“我的腎臟,行嗎?”
醫生還是冷著臉說:“那我給你開個單子檢查一下吧。一般直系親屬大概是70%的匹配率。但是我不建議你這麼做。你還年輕,少了個腎臟對你生活影響很大。”
我哪裡有生活了?我是在生存。只要活下去,就可以了。生活那是高階詞彙,我暫時還用不上。我說:“醫生,我父親沒有參加醫保。所有的費用都得自理。換腎手術費用高嗎?”
醫生皺著眉頭回答我:“不管是換腎還是血液透析,如果沒有大病保險,費用都很高。換腎要二十來萬,而且還需要終身保養,血液透析的話,看他病情而定。但你至少也要準備差不多這錢。這病就是個富貴病,二十萬能撐過今年,以後每年都還有可能需要一些錢。手術的話,要把錢提前繳納到醫院裡來。血液透析按每次治療費用交納。”
二十萬,那時候在我那暴發戶的老爹眼裡,簡直跟現在兩百塊錢似的。可現在他白髮蒼蒼,瘦骨嶙峋,一臉消瘦地躺在病床上,早就沒了當日中氣十足盛氣凌人的成功人士形象。二十萬就是我們的天。
我坐在老爹邊上,說道:“爸,你那時老嫌棄自己沒有富貴相,現在總算得了種富貴病,也算滿足了你心願了。”其實我老爹待我還算不錯的。山溝溝裡飛出我這麼只金鳳凰來,考到A大這事比他變成暴發戶還光宗耀祖。他每次拿著一打錢讓我買點文具買點書的時候,我都覺得他粗俗。這年頭都送人卡,哪還一摞摞地往外扔現金的。而且我又不愛花錢,他給我多少我都不愛收。我越這樣我爹就越覺得我是隻鳳凰。有時候都不叫我“小然”,直接說:“金鳳凰,等你畢業了,你就來幫爸爸。爸爸的天地廣闊著呢,就等你這樣的人才來施展拳腳。”
可惜,我這隻金鳳凰也拔不出金毛來,到頭來不還得為錢東奔西跑?
我去做腎臟化驗前,問了一下我媽,家裡積蓄還有多少。我媽這幾年真是老得快。雖然早期我家就是一農民,在山溝溝裡我媽還是插秧高手,可我家有錢的時候,我媽把所有高檔的美白產品都抹在了臉上,天天跟住在美容院似的,捯飭得比我還嫩。現在塵歸塵土歸土,我們家被打回了原形,我媽也體現出了這個年紀該有的滄桑。只不過起點有點高,是從那樣精心保養的貴婦臉一下子變成斑斑點點的黃臉婆,所以顯得老得神速,讓我看著特別的於心不忍。
我媽抹著眼淚告訴我:“家裡還有萬把塊錢,都是棺材本了。死東西到老了還要折騰我啊。我是哪輩子欠了他,找了他這麼一個燒錢的主兒啊。”
說著說著,我媽就慟哭起來,跟我們這病房死了人似的。
我寬慰地拍著我媽的背,想著當初我老爹有錢時,我媽還塗著指甲油跟我說這輩子積了什麼德,你爸怎麼能發這麼大的財呢。人生跟過山車一樣,把你捧到最高處,你在上面風光無限,覺得天地都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