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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男人的心一旦跑了,要想攔回來是一件困難的事。她拽了拽我爺爺的衣角,說:“從長計議吧!樹挪死,人挪活,天底下的五穀,哪裡的都養人!天底下的黃土,哪裡的都埋人!但是真的要走,咱還得準備準備。這麥子再有三個月,就該黃了,咱得收。這是第一件事。高村這個爛攤子,咱得收拾,起碼來說得留個人守著這家業,給咱們留一步退路。這是第二件事。所以這事急不得,得慢慢踏摸。踏摸好了,想周全了,咱再動身不遲!”

爺爺十分同意這些話,他說:“高村這地方,我是不想再呆了。這裡廟太小,揮不開我的青龍偃月刀!”

所謂的“廟太小,揮不開刀”這句話,大約是一句戲文。爺爺是個戲迷,這一帶的戲叫秦腔,所以爺爺的那許多話,其實都是戲文裡的套話。如今,在這渭河沿上,說了這句話後,爺爺覺得很是氣壯,於是精神上有了一種滿足感。他嘆一聲,回到現實,跟著我的祖母離了老崖。

田裡的麥苗在一天一天長著。當初河南人的飢餓大軍從高村地面經過的時候,那麥苗剛剛返青,還在地上趴著,沒有動身。幾場雨,幾場風,再加上大平原頭頂那火辣辣的大太陽一照,一夜間麥苗就起身了,醒過來,開始往上長。

清明節到了,這麥苗已經長得一拃高了,或者用高村人的話說,地裡的苗子能遮住老鴰了。麥苗現在開始拔節,夜來的時候,爺爺蹲在地頭,他能聽到那麥苗“咔叭咔叭”拔節的聲音。大平原是肥沃的,高村這一塊地區,據說是渭河平原上最為平坦的一個地方。那麥根扎得深,它會伸到一米多深的地底下去,拼命地*著,完成自己的這一屆草木一秋。

拔了幾個節以後,麥子長得就快到人的腰眼上了。它這時候開始秀穗。半個月以後,秀穗的這個過程結束了,一個個青色的麥穗露了出來,齊刷刷地舉頭向天,像一片綠海洋。那裸露出來的穗子開始揚花,受精。這時候不敢吹風,尤其是不敢吹那大平原上的幹風,那樣,麥穗受不上精,它將來的麥粒就是癟的了。

受精結束,麥粒在一天一天地鼓起來,麥穗暴起來,整個麥穗沉甸甸的,麥稈有些彎曲了,好像承受不起這沉甸甸的重量似的。這時候需要暴日頭來曬,需要南風來吹。暴日頭一曬,南風一吹,這麥穗就黃梢了。然後這黃色,一天加重一點,直到最後變成一片金碧輝煌的海洋。

這時候季風從遙遠的東方,緩慢地,不可遏制地吹過來了,像一隻大手輕撫著這平原。風過處,大平原上掀起一撥又一撥金黃色的麥浪。白天的時候,那麥浪是閃閃發光的,像無數的金箔在閃爍。那是由於太陽的原因,陽光灑在麥穗上,麥穗閃著光,而隨著風搖麥穗,這金光一晃一晃的,炫人眼目。

夜來,太陽退了,代替太陽的,是停在平原上空的一輪大月亮。月亮將它的光華灑在平原上。這時候沒風了,麥穗不再動,而是齊刷刷地舉頭向著天空。白天大地所收攏的暑氣,現在開始釋放了。平原一呼一吸,在盡情地吐納著。這時候白天被逼得無法散發出的麥香,也隨著這平原的一呼一吸,盡情地散發了出來。於是乎大平原沉浸在那鋪天蓋地的麥香中。

第一鐮該開了。那第一鐮通常不是小麥,而是大麥和油菜。這也許是大自然的刻意,讓它們先熟,讓它們騰出地塊,好作麥場,然後迎接那小麥的收割和碾打。讓這些大麥和油菜,先填一填人們那飢腸轆轆的肚子,先給這肚子裡增加一點油水,然後人們就有力氣收麥了。當然,這些早半個月成熟的大麥和油菜,也是給那些耕牛和高腳牲口加料用的,在某種程度上,它們現在的身子骨比人更重要,麥收拉車,耕地,種下料莊稼,都得靠它們。

當甘省過來的麥客子,肩上搭著褡褳,手裡橫握著一把大刈鐮,從官道上三五成群地經過時,高村的人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