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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和河南交界的地方住過一些時日,男人給當地一家打短工,女人給另一家奶孩子。這時候國民黨來抓丁,三丁抽一,東家不想讓自己的三個孩子從軍,於是商量著,商量著天黑以後把這個短工捆起來,拉到鄉公所去頂。這話讓男人聽到了,於是逃了出來。這樣,這戶河南人只好再走,最後走到了這支逃難大軍中。

前面談過,在路過一個村莊的時候,他們還將最大的那個孩子賣給了當地一戶人家。這個女孩的身價是二斗黑豆。這二斗黑豆現在在擔子的一頭,而擔子的另一頭,一個笸籮裡裝著三個孩子,那是顧蘭子的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這二斗黑豆將是這戶人家在去那黃龍山的迢遙道路上的全部吃食。

顧蘭子已經六歲了,她能走,因此她是獨自一個人走著的。路旁的所有的野菜和能吃的樹皮都被採光了。但是行走間,眼尖的顧蘭子竟然在不知哪個角落摘到了一枝蒲公英。母親難得地笑了笑,她把蒲公英葉子放在口裡嚼了嚼,將那汁子吐給笸籮裡熟睡著的孩子們。然後將那一朵黃色的蒲公英花,給顧蘭子戴上。

第八章 顧蘭子的第一次亮相(2)

“等到了黃龍山,安頓下來以後,我用老婆針燒紅,給你耳朵上穿兩個耳朵眼。一人一個命,豬娃頭上還頂三升粗糠哩,說不定,你這耳朵上,將來要戴金掛銀呢!”母親充滿憧憬地說。

“我不穿,我怕疼!”顧蘭子說。

顧蘭子行走著。早春的平原上的陽光,照著那黃花,一炫一炫的。但是很快,顧蘭子就想吃它了,瞅母親不注意,她把那花從頭上摘下來,滿把手握住,塞進了嘴。

前面又要經過一個村子了。這個村子和顧蘭子所經過的那些陝西村子沒有什麼兩樣,都是被一簇樹罩著,四合院子,揭背廈子,那揭背廈子的褐色的廈背,從樹蔭中隱約露出。一條塵土飛揚的鄉間牛車道,從村子的中間穿過。“高家渡,高家渡!要在這裡渡渭河!”女孩聽人群嚷嚷道。

這時候只見一個半大的孩子,腦後巴子剃得精光,前面留一個蓋蓋,手裡拿一樣什麼東西,正兩步一顛,三步一頓,跳跳蹦蹦地從老崖上上來,走上了高村的官道。

那半大小子邊走邊哼唧著一首平原地面流行的口歌:

牆上一枝蒿,

長得漸漸高。

騎白馬,

挎腰刀。

腰刀長,

殺個羊。

羊有血,

殺個鱉。

鱉有蛋,

殺個雁。

雁高走,

殺個狗。

狗有油,

炸個麻糖滋漉漉。

東頭來了個麥秸猴,

頭髮梳得光溜溜。

…………

顧蘭子並沒有注意那孩子的歌聲,她的目光,她的全部的注意力現在被孩子手中的那個東西吸引住了。那是一個熱騰騰的蒸饃,一邊冒著熱氣,一邊還在散發著一股誘人的麥香。大約,這隻蒸饃是在大舍鍋底下的麥秸灰裡剛剛煨過,表皮還有一層薄薄的焦黃。

女孩以為自己是餓昏了,是眼睛看花了,她停住腳定睛細看,見那向她迎面走來的半大小子,手裡確實是拿著一個蒸饃。

在這青黃不接的二三月裡,在這兵荒馬亂的年代裡,即便是平原上最殷實的人家,也沒有這樣的好吃食呀!

那迎面過來的半大小子叫高二,也就是後來的我的父親。那一年他十歲。

那一天早上,高二的小腳特別地勤,抱苞谷稈抱了一趟又一趟。祖母說:“我娃跑得真歡!”祖母越說,這高二跑得越歡了。最後,祖母是徹底地高興了,她對高二說:“高二,這光景不過了!你過來,我那板櫃裡有個白蒸饃,是過年敬灶火爺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