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南山路,陪著銀心,安慰了她一會兒,說一個人要死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你們再去找找她,有什麼訊息就告訴我。銀心睜大著眼睛有些迷茫地說:工老師你怎麼不激動啊,我以為你會很激動呢,我那天晚上看到你把扇子送給垂髫了……
工欲善沒有這個思想準備,一下子就尷尬起來,說: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
可是我都不敢開口向你要呢,垂髫幹什麼都那麼容易,連想死都那麼容易!銀心最後的那句話甚至有些忿忿不平了。
工欲善把銀心送上計程車,還替她預先付了車費,看著車遠去了,迴轉身來,腰一彈,直了,突然就明白他為什麼始終沒有被銀心激得亂了方寸——垂髫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十步之內,揹著一個旅行袋,一頭亂髮掛下來,遮住她的小臉,後面鬆鬆地挽著一把,過了肩背。她不戴眼鏡了,就那麼直面著認真地看著他,工欲善知道,這正是他期待中的註定就要降臨的那個人。
她走上前來,神情正像那些在校園裡走來走去的青澀的女生,離他一步之遙,她站住了,得意地說:我還行,我把你認出來了。今天我的視力還不錯。
工欲善說:你可不能和人這樣捉迷藏啊!
垂髫撫著臉嫵媚地笑了起來,身條彎成好幾段美妙的曲線:呵呵,銀心她們是不是找我找瘋了?
她這麼說話的時候實在是自私,不過她好像並不知道。她渾然不覺地沉浸在自己狀態中的神情,不知怎麼的讓工欲善很感動。垂髫有一種另類的天真。
工欲善問她:你來幹什麼?他的目光裡都是笑意,整個人一下子就鬆了。垂髫舉起手說:我是來物歸原主的。她舉著的正是那把桃花扇。我要走了,晚上有車來接我回家。我一上午都在處理要走前的事情,這是最後一件了。
工欲善真是猝不及防,脫口說:怎麼,我的禮物不合適天才藝術家嗎?
垂髫直截了當地回答:不合適。工老師的這把桃花扇是在西湖邊用用的,照工老師的理論,是用來遮蔽的,我回去的地方不用遮蔽。再說,很快,我也不用什麼東西來遮蔽我了,我自己就可以把自己遮蔽得暗無天日。銀心肯定把什麼都跟你說了。
工欲善心一沉:沒那麼嚴重吧。我現在沒事了,你想到哪裡去走走,我陪你。
垂髫頭就低下了,輕輕搖晃了一下身體,髮梢飄揚起來。工欲善突然有一種想緊緊擁抱她的衝動,他甚至發現自己發起抖來。他不得不握住自己的手掌,聲音顫抖起來,說:湖邊桃花開了……
他還想再說下去,垂髫就朝前走了,飛快地貼著地面滑行,像舞臺上跑圓場,邊走邊哽咽著說:我是不能哭的,醫生說我是不能哭的,也不能激動的,這對眼睛很不好,我要平靜,平靜,要平靜……驚訝的人流就在她面前分開,好像她是一條劈波斬浪的人魚,工欲善跟在她後面,心無旁騖地穿過了如織遊人,倆人一下子就掉進一片光輝燦爛之中。
陽春的下午,湖水泛著白光,柳群洶湧澎湃綿延不絕,桃花錦簇,噴發出耀眼的紅光與白光,人群如夢境,移動喧譁,但沒有聲音,工欲善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凡是垂髫出現的地方就變成舞臺……正那麼想著,他已經被她緊緊地抱住了,她把頭拱在他懷裡,如訴如泣:怎麼辦呢,老師我怎麼辦呢?我是不能哭的,有什麼辦法讓我不哭呢……
工欲善一點想法也沒有,他捧起她的面容,垂髫哆嗦哽咽了一下就不再哭了,他們靠著那株重瓣桃樹,閉上雙眼,光天化日下驚世駭俗地專心致志地狂吻起來。身邊走來走去各色人等,有的好奇地看他們一會兒,有的起鬨,桃花瓣飄到了他們的肩頭,貼著他們的背,又滑落到地上。群鶯亂啼,湖畔草地濃濃地發起酵來,一股股草香花香繞著他們,狂歡驟然降臨,此前的絕望不過是前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