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問出這句話來?
且還用如此冠名堂皇的祖制來壓他。
他知她最會裝模作樣,更知她這一語一字後必都藏了彎彎心思,只是此時此刻他是真的怠於再同她周旋,更不想看著她這一雙貌似清湛無辜的眼。
指節僵冷不已,只消一動,就覺骨頭都在輕囂。
“孟廷輝。”
他開了口,卻只叫了聲她的名字,再無一字。
她低眼,知冷暖懂進退,聽得出他那三字下的戾氣有多重,當下垂袖,伸手從袖袋裡摸出本薄折,雙手捧著,畢恭畢敬地呈至額前,“昨夜諸位學士、承旨奉命擬詔,臣以修撰之身在一旁祗候,待草詔擬畢後謄抄入宣。可臣之前位低歷淺,未曾於夜裡留院祗候過,昨夜乃是頭一回,因而不懂規矩,錯將廢稿當成草詔謄抄了一份。今晨舍人將抄本呈去內都堂給殿下看前也未及詳查,乃致殿下如此動怒,竟不顧壞了祖制而夜裡來院問罪,此種種俱都是臣之失責,這是臣的請罪摺子,還望殿下息怒。”
人人愕然。
身後翰林院諸人誰也未想到她會說出這麼一番話來,可縱是心中再驚再奇,面上也作不動聲色狀。
他的臉色亦是遽變。
怎能想到,今日令大內禁中內都堂六部乃至秘書省同諸館閣大為震動的這一封草詔,竟會被她三言兩語間就化作誤會一場。
更想不到的是,她竟然連請罪摺子都擬好了,好似是早知他會來,所以特意在此等著他來問罪一樣。
這是在逼他不得不信她說的話。
可他又如何能真的相信她說的這番話?
即便她從前了無經驗,也不可能當真會傻到把廢稿當成草詔謄抄入宣,而擬好的詔書在發往內都堂前又怎會沒人再查一遍?
但她既已這般說了,翰林院的老臣們更不會開口相駁——她一個人把所有的罪責都攬了,他們只怕是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說她所言不實?
然而廢稿終究是人寫出來的,縱是因失誤而錯謄流出,也足以證明翰林院眾臣對王奇被罷青州通判一事的態度。
可他卻沒法再詳究。
她的雙手一直高舉著,十指微曲,那一封薄薄的摺子安靜地躺在她的掌心裡,亮白如雪芒,刺眼萬分。
他的火不僅沒有消褪,反而被她這一出主動請罪的戲碼激得更加旺盛,可臉色卻已不似先前那麼黑——他自十四歲那年便入都堂視事,觀風起潮湧大小政事無數,又豈是不會演戲之人?
於是他微微揚唇。
然後伸手接過了她的摺子。
心底卻是狠狠地道——
孟廷輝,今日你為博翰林院眾臣之心而自甘領此烏有之罪,它日可莫要後悔失了他的信任。
他一邊翻開摺子,一邊低聲道:“如此重責,豈容你這般兒戲?罰俸半年,從此夜裡不得留院祗候,倘是……”目光在掃遍摺子後突然一滯,話也跟著頓了一下,眸子又重新瞥向她,然後才道:“倘是以後再誤一事,便永不得再入翰林院。”
語氣雖寒肅平緩,可捏著摺子的兩指卻緊得要命。
她伏身叩下去,開口道:“謝殿下不貶之恩,臣以後在翰林院定當竭力盡心,再不敢犯一差半錯。”
他看向她身後眾人,翻肘立案,指間捏著的摺子嘩地一下垂落開來,上面的字不算小,足以讓眾人看清,然後他一晃腕,那摺子一角便捱上了案邊的宮燭青苗,嘶啦一下便著了起來。
她聽不見他開口,便一直叩在那裡,兩手壓的地方滿是碎瓷,扎得她掌心生疼。
方懷突然出列上前,躬身道:“殿下恕臣直言。孟廷輝自入翰林院以來便兢兢業業、恪盡己責,此次謄錯詔書一事也是偶例,倘是罰她從此夜裡不得留院祗候,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