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倒是好,就是太空了,鄉下日子,還是滿一些好。
空,其實正是上塘新房的特點,他們建了客廳,卻一年也接待不了幾個客人,鍋臺那麼光滑,活忙時,飯做好,蹲到鍋臺就吃,根本用不著上桌。他們幹一天活,累得腰痠胳膊疼,吃了飯就想躺下,看電視也要躺著看,把個電視搬到屋裡,沙發白白晾在了那裡。他們一年四季,也不過十來套衣裳,即使掛起來,也掛不上衣帽間的一個角,再說那衣裳放櫃子裡習慣了,冷丁掛起來,像吊死鬼,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們蓋完房子,男人就到外面打工去了,家裡只剩下老婆孩子,偌大一個房子,還要分南屋北屋,豈不有些森瘮人!且到了春天,那些本該放在炕上的地瓜土豆放在了儲藏間,爛得一塌糊塗,比狗屎還臭的臭氣從門縫竄出來,弄得整個家臭氣熏天,像個畜圈!
上塘書 第一部分(9)
所以,這看上去照搬了城裡格局的房子,也僅僅是照搬了格局而已。
所以,那些先前經不住親情迷惑,到兒子家住了幾天的母親,回來過不了幾天,也就徹底想開了。她想開了,不是還聽兒子的迷惑,還去帶著挑剔的眼光、批判的眼光,不是。去是堅決不去的,所謂想開了,是說逢年過節,也和新房子一樣張燈結綵,你家貼對聯,我也貼對聯,你家貼福字,我也貼福字,你家對聯上寫生福發財地,吉祥如意門,我家也寫生福發財地吉祥如意門,反正不管新房老房,都佔著地,都有門,反正個人有個人的福,個人有個人的吉祥。至於是否能發財,那得看天意。人老了,沒什麼氣象了,要發財難上加難,求財,也是為兒女求,求兒女發了財,都蓋大房子。
本來想開了,是因為大房子空才想開了,覺得鄉下房子,還是滿一些好,可是一旦想開了,從頭過起了日子,年頭月盡求財祈福,想的還是大房子。似乎空,也算不得什麼,似乎空,也是一種有,要不,怎麼看了房子就害了一場病呢?
上塘人對於房子的感受,真的是說不清楚的。就像是葫蘆裡攪了茄子,分不出清紅皂白;就像是水塘裡漚過的亂麻,剪不斷理還亂。說到底,上塘人還是太要強了,太講體面了,當一顆要強的心得不到滿足,患得患失就成了葫蘆裡的茄子、水塘裡的亂麻。
老申太太的運氣,還算好的,自己蓋不起大房,終歸兒子蓋起了大房,到大房裡走一回,雖攪亂了心情,發了一場高燒,然而壓抑了六十多年的情感,畢竟透過兒子的大房子,還是發洩了一回,稀釋了一回。就有命苦的女人,要了一輩子強,不但自己蓋不起房,兒女也蓋不起房。
就說前街西頭李光頭女人,男人一輩子又饞又懶,集體時趕大車,分田後沒有大車趕,身子不舒坦,借錢賣了輛大車,治了一匹馬。可倒好,藉著馬腿,今兒個東邊逛逛明兒個西邊逛逛,拉兩趟運輸錢,不夠他喝酒,一輩子與前街大地主留下的王家大院毗鄰,住在兩間矮趴趴的小草房裡,風一來就倒塌的樣子。
喝也不要緊,住草房也不要緊,你這輩子這樣,也就這樣了,大閨女嫁到山南頭,本已是潑出去了的水了,可是結婚不到半年,做父親的,居然趕著車,去把閨女女婿一塊搬了回來,說什麼,不能讓閨女沒房溜房簷兒。
自個差一點溜了房簷兒,還管著閨女女婿,自個不爭氣,卻要去給閨女爭氣,苦命的女人真是死了的心都有。死,當然是不能死的,要死了有誰來擔當苦命呢,只不過把日子過的捅氣冒煙,沒好氣兒罷了。有一天,后街又有小年輕的蓋房子上樑,去看完了人家放鞭,回到家裡,坐到灶坑,終於放開了潑,大罵不止。罵自個瞎了眼,嫁了個無能又倔犟的男人,一輩子蓋不起房,蓋不起房就蓋不起房,連院牆都壘不體面。
她怨恨的,本是自己的命,最終卻要把男人捎進去,因為她的命跟男人是連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