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房裡,裡裡外外,全是塞滿了殞星,他的所作所為,他救她、護她之恩,她不知該何以為報,也明白她拿什麼也償還不了這份恩情,因此現在她所能做的,就是待在他的身旁,哪怕是不能減輕他的苦痛,只要能待在他的身畔看著他也好,她也不想離開他一步,她不想,再度失去一個親人。
是的,自他將她從丞相府後門拉走後,她就一直把他當成世上惟一會關心她的親人來看待了,自他不得已地把他的唇,親膩地貼上她的唇上後,她就將他視為此生再也沒有像他能夠這般親近自己的人了,她捨不得離開他。
“好吧。”藏冬的眼中藏著一份複雜的神色,末了,朝她擺擺手,“你就看著他,晚點,我再把你們該喝的湯藥端進來。”
她誠懇地向他頷首,“謝謝。”
門扇一合,房內又只剩他們倆,外頭黃昏的夕照,將滿屋映染得紅豔似金,屋內簡單的擺設,也都染上了層淡淡均亮的霞光,震玉將身子緊挨著渾身冰冷的殞星,低首看著他緊閉的眼簾。
他好不好?身子還受得住嗎?穿透窗欞的夕照不能照出她想知道的答案,她蜷縮地挨在他的身畔躺下,拉來他的一手,與他掌指緊密交握,企圖把自己的溫暖,透過密密貼合的掌心渡繼給一身寒意的他,並用以藉此掩飾自己此時的害怕。
她怕,他再不會睜開眼了,如果今日她有照他的話,乖乖留在廟內等他,而不是想趁著祭天之日前去行刺翟慶,那麼他也不會為了護她而受了那麼重的傷……
不,或許他的傷並不是全因她所致,但她忘不了,他在人群中緊緊摟著她,奮力拼搏的模樣,那時的他,只是想救她逃出追殺而已,他還是和以往一樣,奮不顧身地救她。
這份恩,這份情,怎麼還?
她多麼想貼進他的心坎裡,問問他想要的是什麼、恨的是什麼、以及他的愛又是什麼?只要她能辦到,她都願去為他做、為他實現的,可是,他卻只是和她一樣,都把心事都掩藏在心底,讓它在無聲中,成為了一個秘密。
“原諒我……”微弱的低吟,忽地自殞星的唇畔輕輕流曳而出。
“你想說什麼?”震玉忙不迭地傾耳探向他,生怕漏聽了他的一字一句。
然而,昏迷中的殞星,卻只是一味喃喃在嘴邊重複著同樣的話語。
“原諒我,原諒我……”
震玉緊鎖著黛眉,不捨地再次握緊了他的手。他到底做了什麼需要原諒的事?為何他要如此自責?
他究竟,想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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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魅化為厲鬼,悽切猙獰的面孔,對他伸出一雙雙枯槁尖銳的手,爭先恐後地朝他探來,抓住他的衣角,扯住他的發,狠狠地啃噬著他的血肉、撕扯著他的髮膚……
他只是,不語不動,靜靜任他們宰割。
若是能讓他們消仇彌恨,他願意,他願意就這麼讓他們憤惡地處置或是吞噬下腹,只要他能夠,哪怕是火裡來水裡去、爬刀山落劍海,他也願為他們走一遭,可,他是真的無能為力,他只能就這麼枯站在原地,看著他們含恨帶仇的雙眼有如淬毒的箭一一射來,令他憾恨地垂下眼簾,而遭挖空的心房,也因此隱隱作痛。
血光處處、幽魂搖搖的黃泉路上,眾人的仇恨鋪成了一地針氈,令他一腳一印都是痛,而他,就是這麼一路走過來。
又渴又累,他這名一身罪孽、飄渺無歸處的陰魂,沒資格至孟婆亭喝下忘魂湯去投胎,他只能拖著沉痛的步伐,站在這由針山箭坡織城的鬼道上徘徊,悔恨地看著那些被他所害了的人們,一一離間陰間投胎重返人世去,身系重罪的他,則被孤留在原地。
直至有三日,鬼後暗緲將他招至忘魂殿去,讓他自前孽鏡中看看他在陽間時所犯下的每一椿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