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的糞池濺起一里高的汙水,紛紛落下。汙漬和糞便的零星物落在他和她的身上。董胖子在不遠處喊罵,你是個神經病女人。你是不是看蘇聯小說看多了。再送你一顆手榴彈。
當第二顆手榴彈再次炸開糞池的時候,他奮力的把她抱在懷裡。她的頭髮從來都是那麼幹淨。沒有受過如此汙穢之物的汙染。他心痛地要上前去和董胖子拼命。她雙手努力地環抱著他。樹辰,平安,是福。平平安安的吧。他的嘶吼聲像是暴風雨一般猛烈,她的聲音是勇敢而安寧的海燕。
他在董胖子等人走後對她說了很多話。她一個字都沒有聽到。她的耳朵因為子彈從旁穿越發出的噪音暫時失去了聽覺。她看見他焦急地說話,嘴唇一張一合。她淺笑著搖頭。那一夜的星空明亮,為失去聽覺的眼睛照出最清晰的光束。
兩個小時以後,她可以模糊的聽見他粗沉的嗓音不斷地自責。她說,明天我就回城了。
他擦去她額頭邊上的汙穢物。善如,他停了良久才說,你等我。
她嘴角一扁,雙唇緊閉著,笑出聲來。到了後來,竟成了哭。
他說,善如,可能我們看的蘇聯小說太多了。在這個年代,彼此遭遇。信仰毛主席。信仰愛情。卻真不敢信仰未來。從我知道你要回城那天開始,我始終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入睡的。彷彿每天都在有你的夢中醒來。醒來後發現自己竟然過的是一個半夢半醒的夜晚。那種感覺很強烈地告訴我自己,我不能沒有你。但是,我又不得不清醒地告訴自己,你就要走了。夜晚過的很慢,日子卻過的很快。從那天到現在,須臾的功夫。
樹辰,我可以留下來的。你知道的。不是嗎?她從來都是一個語速均勻,語調平和的女子。她從來不曾流下眼淚,用一種乞求的口吻這樣說話。她看著他。
善如,不要這樣。你要回城裡去。城裡才是我們應該生活的地方。不許哭了,我們不能這樣。記得嗎?書上寫過,年輕歲月是灌滿淚水的海,愛情是愛之神。當初,我們讀到這段的時候都笑過這些文字。我們不能哭。我們的青春歲月是荒田的戰歌,沒有淚水。
樹辰,我等你。
第二天她站在卡車上和大家揮手告別的時候。她沒有哭。他答應過她,讓她等他。他會回城的。
一九七三年,樹諾捧著一疊破碎的信件離開了高草壩。在荒涼的大興樑子的山塢裡樹辰獨自住了一個月。三十天的時間裡他始終沒有說服自己寫一封信給善如,告訴她,作為兄長,留下來是他唯一的選擇。雖然他答應過她,他會回去。可是弟弟日思夜想的情愫就像連綿的山巒線條,悠長沉重。那一幕用生命捍衛愛情的畫面總是在他眼前上演。有她,也有他。從來都沒有過他自己。
再逢(4)
決定讓自己留下來的時候他同意了生產隊一個幹部的安排,和當地的女子見面。她是一個淳樸的女子。沒有太多的話,每一句都和生存有著密切的聯絡。他始終覺得她活得單調、乏味。他始終告訴自己,用心去對待她。最後和她一起變為高草壩的一捧黃土。
高速路的盡頭是三環路的立交橋。車流緩慢,就像記憶總是在離生活最近的地方堵塞,雜亂無章。
善如,他有些性格和我很像。
……
剛才在機場見到的那個人就是借琴給子敬的商人。葉曉偉。現在不敢說他借琴給子敬出於什麼樣的動機。他知道我們,我是說我們以前的一些事。擔心他會告訴子敬……
找到和孩子同名字的女孩子了嗎?她打斷了他的話。
暫時還沒有。不過,我們會很快找到。
稍微開快一點。她說,我想見到孩子。
。。
惜別(1)
樹諾、善如和樹辰再次見面。二十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