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紅日漸沉,長安城的這個春天又走到了盡頭。
魚輔國背負著手,走在甬道上,身後跟著點頭哈腰的小黃門,不遠處,是文官匆匆奔走道上,其中一個,年輕英挺,不禁眯眼去瞧:
「嘖嘖,你們看這位官人,看身形,看那口角,像不像一個人?」
小黃門們張著脖子去瞅,看身量麼,這麼高挑……其中一個機靈的,大膽說道:「看著像中書相公。」
魚輔國背著手點頭:「不錯,那是崔相公家的公子,新來的監察御史,依我看,日後也是個相公材料。」
他緊跟著唏噓感慨,「老夫我為國操勞一生,可嘆可恨,到頭來沒個子嗣,這日子也是沒勁吶。」
小黃門堆了滿臉的笑:「中貴人門下那麼多養子養孫,咱們都是您兒子,一輩子都是。」
魚輔國嘴角往下一拉,卻沒說話,這時候,密報送來,他忙不迭趕去皇帝寢宮。東都的形勢惡化--河陰轉運院守衛被殺,六十間庫房、三十多萬錢帛以及幾十萬石糧食,統統在一把大火中化為灰燼。
加急密信看完,皇帝暴怒,一道道青筋在額頭上賁起,不出他的意外,懇請罷兵的呼聲又出來了,皇帝幾乎被奏章淹死。
沒時間再等了,皇帝在延英殿裡見了幾位宰相,當即拍板,命謝珣翌日啟程往東都去,又擬一道旨意,東都留守務必要將轉運院瀆職的將領押送到洛陽來。
崔皓人病了,今日不在,皇帝十分掛心,遣中使去探望,不忘吩咐謝珣:
「你走之前,去看看崔相公,朕真是被吵的頭疼。都叫囂著要保洛陽,舍淮西,」他猛地一拍御座,「賊人這是掐準了朝廷的死穴,知道洛陽對於長安來說必不可失,想讓朕放棄淮西保洛陽沒那麼容易,朕兩者哪個都不放棄!」
皇帝性子上來時,暴烈中有陰鷙,旁邊,魚輔國神色恭謹地注視著他說:
「中書相公一去,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陛下不要太擔心了。」
先把謝珣往高高的火裡架上去,魚輔國說的誠懇至極,謝珣看他一眼,只說,「臣本就打算去探望崔相公。」
他從宮中出來,沒換衣裳,直接去的崔府。知道他要來,崔適之散了衙準時趕回家,闔府上下,做了番準備顯然是將謝珣視作上賓。謝珣穿過滿庭院的奼紫嫣紅,楊柳依依,來到崔皓寢居,見他頭扎手巾,病歪歪躺在榻上,旁邊,奉藥的是個妙麗少女。
「中書相公來了?」崔皓迷瞪著,一眼瞧見他,掙扎要起身行禮。謝珣疾步上前,婉拒說:「崔相多禮了。」
崔仙蕙迅速掠了眼他那張俊逸卻略顯倦色的臉,柔聲見了個禮,謝珣微微頷首,沒說什麼,坐在了崔仙蕙搬來的胡床上,道了句謝。
不多時,崔適之換好衣裳過來見客,很安靜地坐在了一旁。
「河陰的事,我聽說了,」崔皓氣色很差,把目光很努力地調向牆上輿圖,崔仙蕙立刻會意,摘下來,和兄長兩人各執一端,供父親看圖。
「河陰在汴河的河口上,當初,江淮的糧食要運到關中來,因為船隻不熟悉黃河渭河的水情,所以每每就卡在了這裡。修河陰轉運院,為的正是漕運順順利利的把糧食送到長安來。不但如此,」崔皓咳了一陣,手顫巍巍一指,「打淮西的話,北線官軍需要的糧草也要從這裡過,先送洛陽,再由洛陽傳往前線。」
崔皓眼中淚花隱隱,語重心長:「幾十萬石糧食啊,多少民力積攢出的,竟這麼沒了……」
謝珣也白著臉,目光停在圖上:「河陰轉運院有五六百防兵,怎麼看,都不該在起火後竟沒能阻止損失進一步擴大,我懷疑防兵已被人收買,要麼,便是被人威脅控制。我不日動身,朝廷的諸事還有賴相公主持大局,崔相保重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