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部分

李廣武分隔兩地,甚至不通音訊,但我每時每刻都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從某種程度上說,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是以他的名義活著。李廣武這名字是一頂體面的帽子,我和我哥曾經共同擁有過它。那是一次偶然的誘惑,當我在誘惑中警覺的時候,一切似乎都無法補救了,我得到了一大堆東西,但把自己給弄丟了。我這麼說並不過分,李廣舉這名字在我二十歲離家的那個初春戛然而止,它連同我的身份一起丟失了,此後我再也沒能讓它復活。

還是先說說我的家庭吧。我和李廣武自小是跟父親長大的,母親在我兩歲多一點的時候便去世了。母親去世後父親沒有再娶,從我記事的時候起,父親似乎就已經很老了。母親在這個世界上留下的痕跡,除了我和李廣武,再就是一件藍布團花夾襖。每逢母親的祭日,父親都會在堂屋裡燒一炷香,那件夾襖就擺在桌子上,父親讓我和李廣武給那件夾襖磕頭。

在童年的記憶裡,李廣武經常揹著我東遊西逛,我總是把鼻涕蹭到他肩上。我必須把鼻涕蹭到他肩上,因為我要趴在他肩上往前看。有時候他會把我蹾在地上,捏著我的鼻子說:“擤擤,你個鼻涕鬼!”

李廣武上過兩年學,他比我大四歲,上學的時候我們同班。那時候韓復榘在山東辦新學,我們進的便是新學堂。父親是個有見識的農民,家裡有幾垧好地,日子也還過得去。父親自己就上過塾學,會念“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並且節奏掌握得很有分寸。有時候念著念著就忽然失意起來,自謙說唸書太少,難得出息,彷彿非得當上山東省主席才能對得起家人。已經做穩了農民的父親對我們兄弟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奢望,從他給我們取的名字來看,他是有野心的。我哥膽子大,從來不知道害怕,父親給他取名廣武,說他將來適合在軍界發展。我叫廣文,大概是想讓我當文官,但後來看見各省都是軍人當政,臨上學時又給我改名廣舉,取文武兼備的意思。現在看來,我們都辜負了父親的厚望。

李廣武的膽量在老家那裡是出了名的。往年每到冬季都有湖州客商過來收購黃鼠狼皮,據說是用來制筆,這時候李廣武就忙活起來,他拿出全部的興趣和智慧對付黃鼠狼,以至於夜不歸宿。村西的亂葬崗子有很多黃鼬窩,黃鼬在墳墓上打洞,黑黢黢的洞口露著朽爛的棺材板。李廣武白天去下了套子,半夜的時候便悄悄爬起來去收穫獵物。他在這方面很有天分,據他說黃鼬機警得很,說破了就別想有一點收穫。每次逮到黃鼬,他總是找個隱蔽的地方儘快處理好,皮扒下來用秫秸撐起來,然後攏一堆火把肉烤著吃了。我曾經被邀請去吃過一回,感覺有一股騷烘烘的怪味,但李廣武不在乎,他很快就把整隻黃鼬全吃光了。 電子書 分享網站

李廣武(2)

春季裡陽氣上升,我們那一帶多有黃鼬魅人的事,李廣武一到,病人立刻匍伏在地,聲稱再不敢為祟。后街五福嬸子,五十多歲的人了,犯起病來身手矯健,動輒躥到房脊上,家人請來驅邪先生,百般整治也降服不了,李廣武隨著人去看熱鬧,五福嬸子立刻趴在地上磕頭。李廣武這個能耐被人廣為傳誦,在他還很小的時候,便在子午川享有與他年齡不相稱的聲望。至今我還清晰記得這樣的場面:李廣武被領進病人家裡,還顯稚氣的臉上故意作出威嚴的樣子,因而顯得有點傻氣。一般情況下,他會用童聲重重咳一聲,以宣佈自己的存在。這時候,帶路的大人通常會用誇張的語氣報出李廣武的名字,於是病人便戰戰惕惕作恐懼狀。有時候,李廣武會即興發揮,如摔碎一隻破碗,或打壞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