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注視我們這條破船。
我出來收衣服的時候看見了那個人,我把曬乾的衣服收回去,見程天佩正躲在船艙裡向外面窺望,他也發現了那個人。“你看……”程天佩指著山上,挺緊張的樣子,由於某種原因,程天佩一向對周圍出現的人存有戒心。
“一個過路的人,”我說,“走累了,歇一歇。”
“沒那麼簡單,”程天佩說,“他在看我們。”
“那是你心虛。”我說。
“他來了!”程天佩越發緊張了。
那人轉過油松林,敏捷地從一塊岩石上跳下來,在柞樹叢旁邊,他找到了通往山下的小路,小路的終點便是我們這條破船,那人確實是朝我們來了。從我們這裡往山道上望過去,少說也有一里地,山道上的人只能看個大概,但我確信那人就是李廣武。不僅是走路的姿勢,還有一些說不清的原因,如果說是看出來的,倒不如說感覺出來的更確切,就像他看見我一樣,顯然他在山頂上就已經發現了我。
“我得避一避,”程天佩說,“要是他問你,就說你一直住在這裡。”小傢伙貓一樣跳出船艙,我跟出去,他已經轉到船艙後面,李廣武那一身黃衣服嚇著他了。
李廣武斜揹著挎包,一隻手插在褲兜裡,不緊不慢地沿沙灘走過來。他一會兒往山上望望,然後又往海里望望,彷彿是在村口散步。我哥在向我傳達一種輕鬆悠閒的資訊,是安撫,還是漠視?我懷了十二分的決心走出子午山,到頭來彷彿還徘徊在家人的視線裡,即使我沒想就此消失,但起碼不該這麼快就被“找著了”。午後的太陽讓李廣武微眯著眼,他衝我笑了笑,“這地方挺好的,”他說,“有山有水,閒來看看海,能讓人心情舒暢。”
“你……去過來亨貨棧了?”
“楊掌櫃也不知道你住哪,他只說在河口見過你。”李廣武摘下挎包放在沙灘上,掏出菸絲,很快捲了一支菸,“秉義叔怎麼搞的,聽說是投機倒把?”
“已經判下來了,”我說,“他栽得不輕,貨都讓公家沒收了。”
“本來以為你在秉義叔這裡學生意,爹讓我來看看,跟人家交待一下。”
“我來晚了。”
“這些日子,就住這條破船?”他看看我,“錢花光了吧?要不你該住旅館。一會兒咱們去鎮上,找個地方先理理髮,明天回去。頭遍麥子還沒鋤完,我和爹兩個人也忙不過來。”
“現在還不想回去,”我笑了笑,讓他知道我不是在使性子,“既然出來了,總得試一試。”
“有什麼打算,看看我能不能幫你出出主意。”
“先找點事兒做,等穩定下來再說。”
“出來這麼長時間,找著事了嗎?你該知道一個人瞎闖的難處了,要說找工作,在家不是更便利嗎,就算一時半會兒出不去,咱倆就先在家種地。”
“早晚是要走的,我不能總待在家裡,你也不能就在家種地吧。”
“不種地我回來幹什麼,這些年在外面走了那麼多地方,就覺得咱子午山好,我就是個種地的材料。你和我不一樣,唸了那麼多書總該有點用處,可我不贊成你一個人出來亂跑。”
李廣武努力避開那個敏感的話題,彷彿我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小兄弟,一不高興,使性子跑出來,而出走的真正原因似乎已經被忘記了。可是我知道,那種傷害的印記不是輕易能抹掉的,尤其是傷害來自最親近的人。即使由於血緣關係我可以不受懲罰,但負罪的感覺比嚴厲的懲罰更難忍受。事情發生後,我一直在等待著李廣武憤怒的爆發,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著我哥嚴厲的責罵,似乎還應該有幾個很有力度的耳光,但這些都成為一種奢求,李廣武根本就沒跟我說話,一直到我走的時候,他就像沒看見我這個人。 。 想看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