騰躍而出的時候,他就被掀起的第一排巨浪擊落水中。
他使出漁家悍將的本領,在旋轉衝騰的江水中屏息潛游,也不知過了多久才一頭衝出水面,“噗”地吐出一口水,伸手一抹眼睛,頓時興奮得叫了聲,原來離岸只有幾丈遠了。他隨著大浪餘波甩動長臂奮力游泳,一會就感到腳踩著了堤坡下的草皮。
他從意猶未盡的浪頭裡鑽出半截身子,蹣跚站住,向江中望去。
漸漸地,波峰逐低,浪圈弱小,剛剛廝殺的硝煙,死神的腥味,盡被江風抹去。
星月茫茫,水天茫茫,他看到了江中飄浮的黑影,那就是半浮半沉、已經彎折的漁船。
這時還不拖住它,再被風浪揉搓幾下,它就沉了。
應當挽留它!
他撲入水中,向破船游去。
終於伸手攀著了船邊,昂頭看去,雖然中艙折裂,卻還有一半船幫相連,前後艙裡並未滿水。
爬上船,首先看到兩支槳還安然無恙。
接下來他大吃一驚,那船尾的篾纜居然還牢牢繫著。
秦天嘴一張,心中一聲喝問:難道你還沒走?
要看個究竟!
趁船一時尚不至沉沒,他踏穩船梁,伸手去提水中篾纜。
纜繩動了。
再提,又出來一段。
他頹然長嘆:走了!你終於走了!
他想想還有鐵錨在水下呢,就將纜繩邊理邊拖,拉起的再放入水中。
不久,聽得丁零一響,鐵錨出來了。
他幾下解開繫住船尾與錨環的竹纜,扔向江中。提起錨,跳到船頭,抽出一支槳,憑船頭一隻槳樁,摜櫓似的搖動半沉破船,向堤岸而來。
將坼裂的船隻拖到堤邊,向一側掀起,傾出前後艙水,拉上堤面。
他一屁股坐上跟他一樣千辛萬苦的船頭,仰面向天。
天空像剛剛裝過木炭草灰的籮筐,還四下飄灑紛紛揚揚微粒,沒有光明,也不透空氣。掀起波浪的江風似乎只在籮筐裡旋轉,帶來的盡是腥味,是魚肚子裡的油那種粘巴苦澀的腥味。
太黑暗了。包括被吞沒的嘯天湖,幾百裡江河不見往常晶瑩閃爍的永恆亮點,它已經是一鍋越熬越稀的、被人偷偷對了屋簷水的南瓜粥,樣子十分難看,絲毫不能引起飢餓者的食慾。那偶爾跳蕩一下的閃光,不過像牛頭巷子的磷火一樣,一腳踩去它就滅了,讓人對它分外鄙視。
西方的大圍垸看不見,東方的山陵也看不見,用力去瞧頭頂混沌天空,怎麼看來看去只有深灰淺黑的印跡,猶如又破舊又散發汗臭味柴草末兒味道的蚊帳上的一團團潮溼的老鼠尿的斑痕。
為什麼是如此一個世界?
漸漸地,近在咫尺的船尾也模糊不清了,低頭看腳下的水也模糊不清了。
秦天伸手朝自己前額用力一拍。
我總不會死在這裡吧?
水中不死,岸上我是不會死的。
現在回家不可能了。心愛的船不能再助他一臂之力,它已經散了架,脊樑上剁了一刀,不能劃它渡過嘯天湖了。沿河堤走到窯廠對面,那裡離山�不遠,平時一口氣就可以游過去,現在呢?現在……
秦天搖搖頭。現在,我只要一下水就會死,我現在一口水塘也遊不過了。
他終於覺得後腦勺疼痛起來。
伸手去腦後一摸,摸到短碴碴頭髮中,一條小指可以塞進去的口子,還有釅糊糊的東西粘在手上。
他頭暈起來。眼睛剛剛閉了閉,人就向前一栽,撲通掉到水裡。
我不至於就死在這裡。
雖然眼裡昏黑,腦裡也昏黑,但他仍知自己活著。嘿,剛才不過做了一個夢,一個稀裡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