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之一比的,秦可卿“乃重孫媳婦中第一個得意之人”這句話還是不能破譯。
要破譯,那就必得選擇這樣的邏輯:不僅就美麗與聰穎而言,秦可卿是拔尖的,而就她實質上的尊貴而言,也是無以倫比的——因此,即使賈蘭或賈璉和寶玉將來可能會有了兒子娶了媳婦,就是再好,也仍可以預見出秦可卿那“第一個得意之人”的穩固地位。
一個養生堂中的棄嬰,何以在賈母心中有一種潛在的不可明言的尊貴感,視為“第一個得意之人”,使後來者均不得居上,這是一個多麼神奇的謎啊!
4.對秦可卿臥室的古怪描寫
不用“紅學”家指出,只要通讀過《紅樓夢》全書的讀者都會發現,曹雪芹對秦可卿臥室的描寫筆法實在古怪——怪在其風格與全書很不協調;《紅樓夢》中寫到過賈寶玉的臥室,寫到過林黛玉、薛寶釵、賈探春的臥室,都描寫得相當細緻,但用的都基本上是寫實的手法,雖糅合了一些浪漫的情調,略有誇張渲染,風格與全書的文筆是統一的,讀者不會感到“咯噔”一下彷佛吃蝦仁時咬到了一隻胡桃。但第五回寫到寶玉進入秦氏臥室時,卻出現了全書中僅此一次的奇特描繪:
……入房向壁上看時,有唐伯虎畫的“海棠春睡圖”,兩邊有宋學士秦太虛寫的一副對聯,其聯雲:嫩寒鎖夢因春冷,芳氣襲人是酒香。案上設著武則天當日鏡室中設的寶鏡,一邊擺著飛燕立著舞過的金盤,盤內盛著安祿山擲過傷了太真乳的木瓜。上面設著壽昌公主於含章殿下臥的榻,懸的是同昌公主制的聯珠帳……
抽出來單獨看,這段文字一點也不高明,設若“史太君破陳腐舊套”,怕是要斥為“陳詞濫調”,引為敗筆的。但曹雪芹偏偏這樣寫,卻是為何?以往的論者,都指出這是暗示秦可卿的淫蕩,有譏諷之意,或在其更深層竟有她與賈寶玉曖昧關係的隱喻。這些分析誠然有理,但似乎都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方面——我以為乃是更重要的一個方面——那就是這一組符號其實在暗示著秦可卿真實出身的無比尊貴!武則天、趙飛燕、安祿山、楊太真、壽昌公主、同昌公主,這些歷史上的人物固然都同屬“風流種子”,但同時也都是血統最為高貴的一流。我以為曹雪芹這樣落筆含有強烈的提示作用,讓我們千萬別真地相信他在第八回末尾施放的那個“從養生堂中抱來”的煙幕彈!
5.秦可卿在賈府中為何如同魚遊春水
秦可卿即使不是從養生堂抱來的棄嬰,而同秦鍾一樣是秦業所親生,那麼,以秦業的營繕郎那麼個小官,而且書中明言其“宦囊羞澀”,這就又派生出兩個問題,一、她在秦家怎麼獲得那樣圓滿的教養,一進賈府便不僅能處處適應,而且渾身煥發出一種天然的貴婦人氣派?美麗可以天生,在賈府那樣一個侯門中能行止“妥當”,那本事難道也是與生俱來的?二、就算秦可卿是個聰明絕頂的人,從清寒之家一邁進賈家的門便迅速“進入角色”,適應得飛快,那她心底裡,總該有著因自己出身不稱而滋生出來的隱憂隱愁吧?也就是說,她多少該揹著點“出身包袱”,才符合她這一特色人物的特定狀況,然而,我們在書裡一點也看不出來!後面書裡寫到妙玉,寫到邢岫煙,都有對她們因家庭背景遜於賈府而產生的某種戒備感,某些距離感,如妙玉的執意要賈府下帖子請才願進府,邢岫煙雪天身無皮毛衣服,冷得拱肩縮背而一聲不吭,但秦可卿在賈府中卻魚遊春水,心理上沒有絲毫的自卑,沒有任何因養生堂或薄宦之家出身所帶來的精神壓力和戒備感、距離感、冷漠感,那氣派,那心態,給人一種“賓至如歸”的感覺,在若干場合裡,她比尤氏更顯得有大家風度。
即使在身染痼疾的情況下,對王熙鳳吐露衷腸,也只是說:“這都是我沒福。這樣人家,公公婆婆當自己的女孩兒似的看待,嬸孃的侄兒雖說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