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斯咳了口血,說話越來越無力。
他藉著地面和牆壁上縫隙中散發的微光,看了眼哈里,“你長得真醜啊。”
哈里也不知是該哭還是笑,這個話癆這種時候怎麼還說爛話?
“其實我知道,大家都討厭我,因為我話多,自戀,愛炫耀……”
福斯有氣無力的說,“只有你,我的朋友,哈里你才願意聽我說話。”
他口中湧著血沫,說話有些含糊不清,“其實我女兒根本不孝順,過去後只來見過我一次,也沒說過能讓我換工作的話,而是跟我抱怨那名貴族老爺根本是把她當狗,對她很不好……”
福斯碎碎念著,聲音越來越小,以至於哈里得貼近了才能聽清。
“我經常跑到那座城堡,想要見女兒一面,可這幾年都沒見過她,很多事都是我聽那城堡前的兩個門房聊天時知道的……”
福斯笑了笑,笑的悽慘,“前幾天我路過,悄悄的,他們不知道我來了,聽他們剛好說起我,說我是個死鬼的老爹,一個臭挖礦的還整天來他們這兒騷擾,如果不是我每次來還會給他們些孝敬,早就把我給打跑了……”
“咳咳……我可憐的小茉莉,兩年前就死了,被那個貴族老爺變態的嗜好害死了,我每次去給門房帶點好處,他們說只要湊齊十瓦林,就讓我進去見女兒……”
“……我那天……本來是湊夠了最後的錢,想見女兒的……”
哈里在一旁靜靜的聆聽,一如以往那樣,只是這一次他雙手抓住地面的泥土,深深的嵌了進去。
“小茉莉她母親身體不好,但也不敢用錢去看病,她每天省吃儉用,做著農活兒,就是為了能讓我攢夠錢,那天去看看女兒,給她報個信……”
“聽了門房交談的話,我恨不得衝上去殺了他們,再衝入城堡宰了那個貴族,可我要是也死了,孩子他娘生著病,又怎麼活呢?”
福斯眼睛已經開始充血,面色不自然的潮紅,內出血顯然已經到了他的大腦。
但他還是在說,不停的嘮叨,“我回家後,告訴她,女兒過得很好,只是貴族家規矩嚴不好出門,她說那就好那就好……”
福斯嘴裡不斷重複著,“那就好,那就好……”
直到他嚥氣,雙目還是瞪大的,似乎是在凝視著虛空,在痛斥著命運的不公。
哈里在礦洞內涕不成聲,他不知道福斯臨死前為什麼要說這些,也許是他沒什麼人能說,也許是他就是喜歡嘮叨,臨死前話也這麼多。
這個樂觀的男人笑聲原來都是裝出來的,福斯一點也不快樂。
他在外面騙工友,回家騙妻子,在心中騙自己。
只有在死前才說實話,死的也並不安詳。
哈里看著福斯的屍體,心說這個國家、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他們天生就是賤民,為什麼努力工作卻得不到回報,為什麼人被欺負了還只能傻笑,為什麼生命可以被人隨意踐踏?
兩個小時後,諸多礦工到來,用工具搬開了大石,因為他們要清理礦道,那顆大石堵住路了。
哈里一個人揹著福斯的遺體,摸索了半天才回到了地面,原來沒了福斯指路,他仍舊是個年輕的礦工,分不清黑暗中的道路。
這時候他才明白,原來黑暗中是有光的,那個整日囉嗦個不停,哈哈大笑的福斯,就是他指路的明光,讓他在枯燥的日子裡多一些活下去的動力,不至於在黑暗中迷路。
福斯死了,工地上的管事給了兩瓦林,作為安撫費。
兩瓦林,可以買六十斤豆米,也就夠一個家庭吃兩個月的,這就是福斯這條命的價值。
哈里無法接受,但更令他無法接受的是,工地上工友們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