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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的婦人,有時又恍若一位閒隱林泉的高士,還有時像一個禪坐雲中的僧人。無論它是誰,我們只須記住,它慕清幽不羨繁華,它愛天然不喜輕妝。

後來得知,寫這首梅花詩的僧人,叫敬安禪師,又稱寄禪、八指頭陀,是聲望卓著的奇僧。但我卻偏愛他另一個雅號,白梅和尚。就是這位卓絕的詩僧,百花之中,獨愛梅花,著有《白梅詩集》。許是因為名字相似的緣故,又或是因了同為愛梅之人,更巧的則是,我與這白梅和尚的生辰,皆為臘月,僅相隔一天。臘月,梅花的季節,冥冥中真有註定,不容許你去猜疑。若用平常心看待,世間萬物都相生相連,擦肩而過,也算是一種緣。緣分,沒有空間和時間的距離,只需一瓣心香,隔了萬水千山,終能走到一起。

敬安禪師,佛緣深厚。生於清咸豐元年,幼時隨母拜月,喜母親為他講述佛祖、菩薩和神仙的故事。後父母雙亡,家境貧寒,早嘗人間辛酸。但他小小年紀,心存善念,所以他與佛門,只隔了一道薄薄的音牆。在他十四歲那年,一日風雨,見籬院滿地零落的白桃花,感而大哭。落花為他開啟了心門,於是去了湘陰法華寺,依一位東林和尚剃度出家。起法名敬安,字寄禪。從此斷絕塵念,坐禪苦修,寒來暑往,幾十年的光陰,都交給了佛祖。敬安禪師有著融通萬物的襟懷,普度眾生的悲憫,他以詩言志,脫去人間煙火,傳達深深禪意。

此一生,因為朝廷動亂,也經歷佛事鼎盛,寺宇頹敗的起落。但他立志復興,四季講禪,傳揚佛法,重振宗風。敬安不僅是詩僧、禪僧,也是苦行僧。他喜好吳越山水,曾獨自一人,手持竹杖,芒鞋破缽,遍訪名山古剎,常嘯林泉風月。他以石為枕,云為被,松果為食,和泉水吞之。他曾想過佛前禪定,了無掛牽,甚至連詩也戒掉:從今石爛松枯,不復吟風嘯月。然他與詩之緣分,不輸與佛緣、梅緣。最後,詩名贏得滿江湖,幾乎掩蓋了他的禪名。這令我更加地相信宿命,有些事,有些人,就是會糾纏一生,無法擺脫。

就像開在禪院的梅,開在紙端的梅,開在心裡的梅,看似幾點淡墨清痕,疏離寥落,卻花枝相連,難以割捨。守著彼此冰雪天地,安靜絢爛,清絕又秀麗,堅定又柔軟。一個愛梅的人,應當有梅的風骨、梅的雅潔,在無人賞識之時,也要心存淡定、吐露清芬。假如做不到,也沒關係,就做一枝樸素的梅,就將自己擱置在山野驛外、斷橋流水邊,靜靜地開落。忘記年歲,忘記自己原來還可以給草木幽香,給塵泥溫暖。

一念起,萬水千山皆有情。一念滅,滄海桑田已無心。敬安禪師曾到寧波阿育王寺,去拜佛舍利。當他看到佛陀真身舍利,萬分激動,頂禮膜拜後,在自己手臂上剜下一塊肉置於燈盞,並燃二指供佛。他禪心堅定,令人震驚,此後自號“八指頭陀”。他用一顆慈悲心,去愛梅,寫下無數首梅花詩,梅之神、梅之品、梅之骨、梅之韻,皆付諸於筆墨,在宣紙上流淌,似雪輕妍。詩心一明月,埋骨萬樹花,讓人總也忘不了,曾經有個白梅和尚,和梅花的一段情緣。

佛法無量,人生有涯。想在寺院裡住一次,一次就好。聽一次鐘鼓,讀一卷經書,看一抹煙霞,品一盞淡茶,還要折一枝梅花。已記不得,曾經多少次在佛前許下同一個心願,我對佛說:“佛,你準我今生圓夢,我聽你來世說禪。”從一個小小女孩,到如今只能輕輕握住青春的尾巴,雖長不出滄桑的模樣,卻也回不到昨日的晶瑩。而我在佛前,許下的,還是同一個心願。是夢難圓?還是夢太多?連我自己,都不明白了。

古今多少興亡事,都在楊柳煙幕中,高僧遠去,終無緣相逢。我也只是,記得有個白梅和尚,他心繫草木塵灰,是否會知道有一個我並不重要。梅花落盡,江山如故,瀟湘雲水,秋夢無痕。

第六章 鏡花水月,轉瞬即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