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
崔柯嚥下幾乎要從喉嚨噴湧而出的怒火。那火焰灼傷了她的喉嚨,讓她的話帶上了沙啞、疲憊的質感。
“崔柯,我想你該聽聽這個人說的話。”
電話那頭的呂三將手機遞給了另一個人。
這是一個老人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生鏽、運轉不靈的機器發出的滋啦聲,難聽極了。
在電話裡,老人講述了一個發生在他童年時期的故事。
王朝末年發生的事,那一年他9歲。爹孃是普通的農戶,阿孃生了八個孩子,活下來了五個。他排第六。
老大進了城做學徒,老二早早地送了人做童養媳。家裡就只剩下三個孩子。
他的三哥10歲,幫著父親忙活農田裡的活。而他就負責放牛、趕鴨的活。每天早上,他出門放鴨之後,便牽著家裡的牛上山,放牛途中還需要割草,撿柴。
那一天,他正蹲在樹叢間撿拾乾柴。
忽然樹叢裡傳來了奇怪的聲音,他聽著發出動靜的地方距離自己不遠,他想或許是受傷的動物。
聲響不大,有可能是兔子、野雞、狐狸、鼯鼠之類的。
想到這裡,他嚥了咽口水。今年以來收成比往年更差了,早飯是稀稀拉拉的米粒煮成的粥。喝下去,那粥水在胃裡打個滾就沒了,還沒出家門他已經餓了。
他大起膽子,舉著砍柴刀撥開了樹叢。
映入眼簾的不是他想的那些小動物,而是一個看起來快死的男人。他放下手中的砍柴刀,這個男人連呼吸都要花費許多力氣,根本不可能傷害他。
他鬆開手下的樹枝,樹枝立即彈回到男人的身前。他準備轉身離開,他不會救人的。這年頭天天都有人死,他五妹也快死了。
阿孃說了,人死跟颳風打雷下雨一樣平常。人什麼時候死,都是出生前安排好的事。神仙都寫進了簿子裡,沒人能爭得過天。
他們家處在邊境,經常有人不是從這一邊來,就是從那一邊來。翻進這座山的人,大多是逃命的。他不明白,什麼叫逃命。他覺得在哪裡生活都是一樣的,反正最後都要死。
他前段時間遇到過一群逃命的人,他說他們不得不逃命,因為現在這邊很亂,有人領著一群人在殺人,那人是要把他們都殺死、殺光了,才能不再殺人。
他不理解,什麼樣的人要以殺人為生呢。但他沒有來得及問。正和他說話的少年,被突然湧上山頭的人帶走了。
少年細膩得如同新米的臉,是他平時難以見到的人。他周圍的人跟他一樣,大家的臉是灰黃色,有時會帶著點青。如果青色越來越濃,那麼人就離死越來越近了。
他五妹的臉,已經幾乎全是淡淡的青色了。
明明是少見的人,少年卻帶給了他十分熟悉的感覺。
他想不明白,那樣的人怎麼會帶給他熟悉的感覺呢。這件怪事,在他腦子裡不時浮現。
直到前天,他看見村中大戶的豬,從豬欄裡跑脫了,然後又被大戶逮回去的時候,他看到那豬臉的表情。他明白了,那少年為什麼讓他感到熟悉。
少年就好像這頭豬。他跑不掉的。最後還是會被那個殺人為生的人殺掉。
“救我。”
樹叢裡傳來男人微弱的求救聲。
他沒有停下轉身的動作。救人,這年頭誰能救人呢,他連他的五妹都救不了。五妹,生下來就愛笑,是個乖孩子,從不惹麻煩。她幫他做了多少事啊,但她現在卻要死了。
樹葉與布料摩擦,發出呲呲嚓嚓的聲音。
他不打算停下來。他還要去撿柴、割草,順便看看有沒有五妹喜歡的花,可以摘幾朵帶回家。五妹在床上躺了好多天了,她看不到窗外世界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