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修的手指慢慢觸控著季騰的臉,像是想要辨析他的笑容是如何做出來的一樣。
季騰又問:“君上,你這麼痛苦,就是因為你知道我要被洗字了?”
刑修不語。
季騰只是深呼吸了一下,微笑著說:“君上,有些話我想跟你說,反正現在不是有十七個時辰麼,這十七個時辰能不能歸我?”
雖然這是個疑問句,但彼此都知道答案的事情,提問就只是做做樣子了。所以季騰徑直拉著刑修就走。
整個論罪廳空無一人,判官鬼吏什麼的全部不見了。或者總司刑說的有部分是實話,全部人都為他所騙,進入了九淵的萬重門內,沒有召喚不會出來。
他們都沒說話。
只是走了一會,刑修才問:“去哪裡?”
“沉堂。”季騰,“整個陰陽道,你不是最喜歡沉堂?”
刑修聞言,伸手想要攬住季騰,季騰卻向後一縮:“君上,不要使用法力飛過去,其實目的地並不重要,我只是很想和你一起走走。”
刑修不太明白地看著季騰,還是依了他的意思。
季騰主動握住刑修的手,十指相扣,還揚起手來看了看,笑著說:“君上,這是不是第一次有人跟你這樣手牽手?”
刑修只是看著他,第一次?季騰,你實在是佔了我太多的第一次,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似乎季騰的自在,稍微衝散了些刑修心頭的陰鬱,他觀察著季騰,想要知道他的用意;而季騰則抬起頭,觀察頭頂和牆壁上那些陰沉的繪畫,那些恐怖的灰暗的血腥的場景。
走到一處,他突然停下腳步拉住刑修觀賞,一邊看一邊搖頭:“陰陽道的繪畫怪嚇人的,應該換一換。”
說完,他又搖搖頭:“不對,怎麼說也是陰陽道,總不能畫得太喜慶。”
然後他又想起了什麼一樣,問:“君上,你說要是陰陽道的壁畫全部改成春宮圖的話,死掉的人會不會都以為自己的死是個玩笑?”
刑修閉了閉眼,終於說:“季騰,你到底在幹什麼,你不是要去沉堂?”
他的意思季騰很明白,刑修真正要問的是,你的人生只剩十七個時辰了,你還在這裡對壁畫發表意見?
季騰沒有立刻回答,反而仔細看著牆上的壁畫,上面描繪著罰罪的場景,栩栩如生到比罪孽本身還可怕,很久以後才回頭問:“君上,你瞭解人麼?”
刑修很想點頭,漫長的時間,他刑囚過太多人類的魂魄,他不認為世上還有比他更瞭解人類的。但是看著眼前有些陌生的季騰,他又遲疑著無法立刻點頭。
“人七十就可算高壽,但是活到七十,並不一定真正意味著你活了那麼久。”季騰慢慢地說,“比如我的前二十幾年,每日起床吃飯睡覺,也許以後娶妻生子,也還是離不了這樣的日子。這是活了二十幾年嗎?我只是在重複活著同一天而已。”
“君上,我也許是死得很傻,但沒有後悔,我真正的人生是在死後才開始的。跟陰陽道打交道,遇到李判官總司刑,遇到你,重返人間,遇到奚刀和落下石,知道很多我本來永遠也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君上,我活了這一段,得到的比別人過了一生都還要多得多。”季騰認真地說,“無論哪種經歷和情感,我所得到的,已經讓我比別人多活了無數個輪迴。”
季騰回身握緊刑修的雙手,直視著他:“我是說要去沉堂,但是,我不一定非要抵達不可。你陪我走了一段,我就已經非常滿意,非常幸福。就算我在半途離開了,最後走到沉堂的人只是你一個,我也希望你不要以為我會痛苦悔恨,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刑修明白,刑修當然明白。
但他只是沒想到,在要被魂魄洗字之前